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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之塔:阿卡之战与十字军运动的终结 第二章 尼罗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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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9—12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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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9年6月5日,周六拂晓,一支十字军舰队准备在邻近尼罗河东部支流和达米埃塔(Damietta)城镇的埃及海岸登陆。三十年前,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的军队在同一地点登陆,所以这一次东征军的动向不难预料。“我们发现苏丹的大军在海岸上严阵以待,”法国骑士让·德·茹安维尔(Jean de Joinville)在审视眼前的场景时写道,“这些人看起来都是些精兵强将,因为盾牌上的苏丹徽章是金色的,所以当阳光照上去的时候他们光彩熠熠。他们的铜鼓和撒拉森号角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上去不由心生恐惧。”[1] 随着朝阳升起,数以千计的士兵乘小船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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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组织的抵抗下进行滩头登陆作战是极度危险的,但是十字军的纪律水准尤为高超,而且骑士和步兵都有猛烈的弓弩火力掩护。茹安维尔刚一登陆就迎面撞上一队穆斯林骑兵。“他们一看见我们登陆,就立刻策马朝我们冲了过来。看到他们冲来,我们将长矛斜插在沙土里,矛尖指向敌骑。他们一看长矛阵势已经准备好要将他们开膛破肚,便调转马头四下逃走了。”[2] 在他的左侧,这位骑士可以看到一艘巨大的桨帆船,有300人为其划桨摇橹,上面紧密排列着层层盾牌,盾牌上纹徽鲜明,三角旗在微风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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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它靠近海岸的时候,桨手们用尽全力划桨,推动其向前,于是这艘桨帆船看起来像是在水面飞驰。旌旗破风、鼓角争鸣,这艘伯爵大人的战船犹如天降霹雳。一待这艘桨帆船接触沙滩,在岸上高企船首,伯爵大人和他麾下的骑士们便从船上一跃而下,他们全副武装、手执精兵利器,赶到这里与我们并肩作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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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滩各处,法兰西各大名门望族的旗帜被竖立起来作为各路部队的集结点,以直面对手的骑兵攻击。在这些旗帜中尤为显眼的是法兰西国王的金色火焰军旗(oriflamme)[4] ,也就是王家军旗,据说是被殉道者圣德尼(St Denis)[5] 的鲜血染红的。当此次远征的领导者、组织者和融资人——国王路易九世从他的巨舰“蒙茹瓦”(Montjoie)[6] 号举目望去,发现自己的军旗已经被插在海滩上时,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跳进海里,肩挑盾牌、头戴护盔,不顾海水漫到腋下,一路跋水蹚浪,登上岸头。他血气上涌,平举长枪、竖起盾牌,随时准备冲入敌军阵列,旁边的人不得不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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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的准备工作细致而又周密。这次十字军东征以法国人在精神上和部队组成上为主导,包括大约2.5万名士兵——骑士和骑马军士、步兵和弩兵。国王的三个弟弟以及法国的骑士精英都在其中,而且这一工作耗时四年才终告完成。这是一支完全职业化的军队:路易将那些自发出现在艾格莫尔特(Aigues-Mortes)港口的志愿者都留下了。驱动他的是对自己臣民严苛的责任感和对基督教理想的虔诚感。1244年,他曾与死神擦肩而过,那时他便立下誓言并以此激励。然而,他所发动的战役的初始目标,不是耶路撒冷,而是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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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进攻达米埃塔。这部中世纪手抄本上所展示的攻防战实际上并未发生。这座城镇已被守军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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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明的军事思想家,例如理查一世,已经意识到萨拉丁在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胜利靠的是埃及的财富。“通往耶路撒冷的钥匙,”正如理查所说,“将在开罗找到。”[7] 这种想法已经流行了半个世纪之久。灾难性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最后以君士坦丁堡在1204年遭受洗劫而告终,但起初是打算秘密地对尼罗河三角洲发动突袭。十年之后,当雅克·德·维特里到达阿卡着手准备新一轮十字军东征时,目标十分清晰:“我们计划直趋埃及,那里一片沃土,是东方最为富饶之地,也是撒拉森人力量与财富的源泉,他们凭此占据我们的土地。所以当我们占领那片土地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复兴整个耶路撒冷王国。”[8] 不过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也不幸以失败告终。十字军花费了18个月才夺下开罗以北100英里的滨海城市达米埃塔,然后又在那里犹豫不决地蹉跎了18个月,其间两次拒绝阿尤布苏丹(他甚至提议归还耶路撒冷)提出的和约。而后,十字军便在尼罗河复杂的季节性洪流泛滥及其河道网的迷宫中一头扎进敌军埋伏。在历经封锁、陷入绝境、被迫在齐腰深的泥水中艰难跋涉之后,这支军队不得不可耻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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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发动的十字军东征持有相同的战略目标、更清晰的目的,以及从前辈那里汲取到的知识,这些知识与尼罗河特有的水文地理状况相关。起初的一切都是前景光明的。根据茹安维尔的记载,达米埃塔的守军飞鸽急报开罗,却没有收到回复。苏丹萨利赫正处于垂死状态。“他们都以为苏丹已经死去,于是便放弃了达米埃塔。”[9] 这是基督徒阵营中最令人信服的解释。这里曾将他们的先驱者拖住9个月并且经过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围攻才告陷落,而今路易的军队一天之内就已入城,发现指挥官——埃米尔法赫尔·丁(Fakhr al-Din)早已带着守军逃之夭夭。惊惶的居民也随之一并逃离。这看起来是天意——上帝降下吉兆保佑路易的圣战马到功成——却使国王的自信心灾难性地爆棚。战役的规划者们注意到了阿尤布政权的脆弱性,它由于派系倾轧而分化,现在正处于缓慢的衰落之中。这一现实为攻略埃及提供了一定的理由。达米埃塔的补给和防御都足以经受住长期的围攻,所以它的不战而降似乎证实了十字军正在推开一扇虚掩的大门。这一事件在伊斯兰编年史中被描述为“一场可怕的灾难,类似之事以往从未发生过”,[10] 而且是埃米尔和他的军团所表现出的不光彩一面。但十字军不知道的是,法赫尔·丁未经交战就弃城而逃,只不过是为了在苏丹去世后争夺权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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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发生的事就是缓慢的行军以及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的重演,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德·茹安维尔以生动的细节将这些事件娓娓道来。路易以毫不妥协的纪律约束部队,但是在前期的遭遇战中总是有个别骑士受作战欲驱使而冲向敌军并因此丧生。他本人在滩头登陆战中也成为一个无法克制自己的坏榜样,而标榜在单打独斗中展现个人勇武的骑士准则是一个反复发生的问题:贵族们因蛮勇而产生的鲁莽行为被证明很难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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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更令人沮丧的现实很快就出现了。尽管达米埃塔已被攻下,十字军营地还是屡屡遭受贝都因(Bedouin)马贼和杀手的夜袭。“他们潜入并杀害了库特奈(Courtenay)领主的哨兵,将他的尸体扔到桌子上,砍下他的头颅并带走。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苏丹以一个拜占特(bezant)[11] 的价格悬赏每一个基督徒的头颅。”[12] 出于同样的原因,据说贝都因人砍下被吊死之人的头颅而且挖出已下葬的尸体。十字军很快就被迫在达米埃塔城外掘壕设营并且昼夜不停地守卫。他们为下一步行动展开激辩:是夺取西面120英里远的战略港口亚历山大港以巩固自己的优势地位,还是进军开罗。路易的弟弟阿图瓦伯爵(Count of Artois)强硬地要求进攻开罗,他的理由是“欲杀巨蟒,必先斩首”。[13] 但整支军队不得不等到尼罗河的季节性洪水退去,直到11月才出发,循着第五次十字军的路线,沿着河边向南行进,目标是夺取战略重镇曼苏拉(Mansurah),苏丹的军队也已撤退到那里。受达米埃塔不战而降的鼓舞,全军上下弥漫着这样一种感觉:如果拿下这座城镇,埃及马上就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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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可能性诱发了穆斯林之中的广泛警觉:“只要曼苏拉的守军后退一步,整个埃及就会在最短时间内被征服。”[14] 开罗陷入一片恐慌。曼苏拉的军队在临终的苏丹的陪伴下,为坚定的立场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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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行军40公里是一项联合作战行动,十字军沿着尼罗河东岸行进,桨帆船舰队沿途运送食品给养。远征军相当了解这条大河的水文地理知识,但其关键性的败笔在于未能注意到迈哈莱(Mahallah)运河的重要性。这条运河看上去一潭死水,却在距离他们目标的路途中点之处连接着河对岸。敌人可能会封锁这条运河的想法看起来太不值一提了。然而,迈哈莱运河在三十年前击败第五次十字军中曾扮演了重要角色,现在即将再度出场。当路易的人马接近曼苏拉时,他们发现道路被另一条支流阻隔,基督徒称之为塔尼斯(Tanis);他们的对手在对岸扎营,于是十字军现在停留在了尼罗河和塔尼斯河之间的分岔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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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三 埃及与尼罗河三角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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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2日,当路易还在行军中时,苏丹驾崩。萨利赫之前对法赫尔·丁撤出达米埃塔的举动心怀疑虑,已将所有逃跑的守军吊死。现在他的这些担心似乎得到了证实。法赫尔·丁与苏丹遗孀中的一位勾结,向其子民封锁死讯,皇位继承的权力之战山雨欲来。他在文件上伪造萨利赫的签名,号召人民加入保家卫国的事业中来。在流言蜚语中,他派遣阿克泰(Aqtay)——马穆鲁克巴赫利亚军团的首领——前往遥远的希恩凯法(Hisn Kayfa)执行任务,那是土耳其东南部底格里斯河上的一座城镇。阿克泰的使命是请已故苏丹的儿子穆阿扎姆·图兰沙(Muazzam Turanshah)回来登基,但法赫尔的居心很可能是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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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再三保密,萨利赫的死讯还是泄露了出去,但是人们因太过害怕而不敢表达他们的怀疑。埃米尔们都确信“法赫尔·丁志在独揽大权、专擅朝政,马利克·穆阿扎姆(图兰沙)不可能回来了”。[15] 无论如何,图兰沙,这位苏丹最年幼也是唯一存于人世的儿子,也没有激发出人们对他的信心。他更多表现出的是成为一位学者而不是军事领袖的倾向,而据说萨利赫曾对他的继承人满腹担心:“当死神降临吾身的时候,不要将图兰沙从希恩凯法召唤回来,不要将国运寄托于他,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善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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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塔尼斯河成为十字军的严重障碍。渡过此河事关重要,可是水流湍急,而且河水太深,不利于士兵涉水而过,对面的阿尤布军队则下定决心要挡住任何渡河的尝试。路易九世和他的指挥官们决定建造一座堤道,为了保护受命施工建造这座堤道的工兵,还另外制造了两座“猫堡”——可移动的木质塔楼,并部署了弩炮来轰击埃及的军营。穆斯林军队也用弩炮还以颜色并将希腊火投掷向这两座塔楼。为了解决掉猫堡形成的保护屏障,穆斯林还采取了将他们的箭“射向云端以使这些箭直接落入我们士兵头上”的手段。[17] 守卫这些木质结构的任务变得危险重重,士兵们害怕自己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丧生于埃及军队隔河射出的箭雨之下。面对一片“熊熊烧向我们猫堡的火海”,[18] 茹安维尔和他的战友们被迫从木塔里面跑到开阔地上,试图将火熄灭,“于是撒拉森人从对面河岸投射箭矢,痛击我们所有人”。[19] 在他准备接替守卫任务之前,他负责保卫的塔楼就已经起火燃烧,对此,茹安维尔无法掩饰住自己如释重负的心情:“上帝给予了我和我的骑士们莫大的关怀,因为那个晚上我们本来需要执行万分凶险的守卫任务。”[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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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进攻本身,建造堤道对于十字军来说也相当棘手。湍急的河流总是将筑堤材料冲走,而他们的对手则在另一边河岸进行挖掘作业,将河道持续拓宽。无论十字军倾倒泥土石块的速度有多快,都没有多大改观。这迫使路易认识到这一策略是在做无用功。十字军的士气也因此低沉。如果他们无法度过塔尼斯河的话,本次十字军东征就只能偃旗息鼓了。这个时候,一个贝都因人来到大营献策,他给十字军指出一处可以渡河的浅滩,以换取合适的报酬。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就此制订:从浅滩渡河,在对岸集结并整顿好队伍,然后攻击敌军大营。建立桥头堡的任务将由骑兵独自完成,因为让步兵在第一阶段渡河比较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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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0年2月8日,在忏悔日(Shrove Tuesday)这一天,“我们在破晓时分以各种方式做好了准备”,[21] 茹安维尔如此记述道。浅滩比那个贝都因人所断言的要深上许多。“当万事俱备,我们便开始下河,而我们的马匹不得不游泳……当抵达河流中段的时候,我们发现马蹄能够接触到河底。”一些马匹失足,将骑手掀入河中。他们被300名撒拉森骑兵监视着,“但是当我们完成渡河时这些突厥人就逃跑了”。[22] 圣殿骑士团作为先锋部队的成员,目标是在南岸稳住阵脚,不主动介入战斗,以便国王和主力部队在此期间渡河并重整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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