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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之塔：阿卡之战与十字军运动的终结 [:1706318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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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之塔：阿卡之战与十字军运动的终结 第五章 小犬吠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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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0—12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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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拜巴尔于1269年启程前去朝圣（Hajj）的时候，他已经沉重打击了十字军国家，把它们的城堡一个接一个地拔掉，剥夺它们的财政收入和作物收成，破坏它们的农业腹地，使它们愈发依赖来自西方的资源。海外之地的贵族世家派系间的纷争以及意大利商人群体间的不和依然无止无休。很多人对最终崩溃的可能性视而不见，但对于那些意识到政治和军事现实的人来说，他们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那些富有的军事修会因为要守护基督教的立足点而承受着日益沉重的负担，他们对于这种前景至少是持比较现实的态度。早在1261年，“如果王国沦陷”[1] 这种不吉利的限定语已经开始出现在他们关于财产和土地的契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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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那亚人在圣萨巴斯之战后被驱逐出阿卡，这进一步削弱了这座城市作为贸易中心的地位，而蒙古人的闯入使得商队路线改道至更远的北方。它作为地中海世界里最富庶城市的光辉日子似乎就要到头了。阿卡城内官方权威的解体以及耶路撒冷王国内部的派系争斗，阻碍了这座城市对不断恶化的局势采取任何步调一致的应对措施。到了13世纪60年代中期，阿卡城内唯一拥有真正领导力的人是有着耶路撒冷宗主教头衔的阿卡主教，他不仅是这座城市的精神领袖，实际上也是它的临时领主。教皇授予宗主教管辖王国事务的无限权力——只要所有公民和派系都服从教皇权威的话。作为实际上的国家元首，他被授权去处理争辩不休的各个军事修会，拨款给部队并支出资金去修复要塞，制造用于战争的器械和交换俘虏。正是宗主教注定要在阿卡的终极危机中成为领导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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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拜巴尔终将带来灭顶之灾的警觉也开始渗透回欧洲。尽管教廷与霍亨施陶芬家族斗得难解难分，圣地日益严重的危机却不可避免，但内政足够稳定、能响应新的十字军号召的国家只有英格兰和法兰西。教皇的积极性断断续续，但全盘皆输的可能性还是促使克雷芒四世（Clement Ⅳ）筹集资金并发出了组建新十字军的号召。法兰西的国王们与他们讲法语的邻居——英格兰的历代国王（他们在法兰西也有土地）——之间的角力，形成了不断延续的十字军冒险的背景故事。双方都深受起源于法兰西的十字军传统的熏陶，但是狮心王理查与法兰西国王腓力·奥古斯都之间的相互猜忌，使得十字军在1191年对阿卡的围攻战受到不利影响。当路易九世在1249年向尼罗河发起命途多舛的十字军东征时，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本已发誓前去参战，却未能成行，结果大失脸面；更严重的是，他违背了自己的神圣誓言。现在，本就对曼苏拉之败耿耿于怀并沉迷于耶路撒冷的金色梦想之中而无法自拔的亨利三世再次响应了号召。如果英格兰王室第二次未能履行承诺的话，其尴尬必将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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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应号召的是亨利三世的长子——爱德华。这位英格兰王子已年近三十，金发碧眼，风度翩翩。他的绰号是“长腿”：以6英尺2英寸的身高笑傲当世，因为在那个时代大多数男人的身高还不到5英尺6英寸。而且他作为一名战士深谙骑士的侠义之道，并且在各类骑士比武大赛和模拟战斗中磨炼了自己的作战技巧。他的血液里沸腾着在圣地成就一番英雄事业的渴望——自从孩提时起他就对十字军的故事耳熟能详。狮心王理查是他的叔祖父；另外一位十字军战士康沃尔伯爵理查，是他的叔叔。他还将曾追随路易在曼苏拉作战的老一辈法国骑士们招纳到自己的侍从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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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也很早就积累了第一手的战争经验。他曾率领父王的军队在1265年的伊夫舍姆（Evesham）之战中与叛军头子西蒙·德·蒙福尔（Simon de Montfort）交手，在这场战斗中交战双方都将十字架标识缝到他们的外衣上。爱德华胜出，但他没有向企图投降的叛军贵族们索要赎金，而是在战场上将他们就地正法。在修道院和教堂里寻求庇护的人都被砍倒在祭坛上。此事被称作“伊夫舍姆谋杀案”[2] ——史无前例地违反了侠义之道。爱德华和他的骑士们可能感觉他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参加十字军东征不仅是一场骑士的行侠仗义，更是对已有罪过的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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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8年6月，在一场精心安排的仪式上，教皇派出的红衣主教在北安普敦（Northampton）的圣墓（Holy Sepulchre）大教堂布道，号召仁人志士参加十字军东征，引起在场听众的共鸣。这座教堂是由一位参加过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骑士仿照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建成的。当日，爱德华和他的弟弟埃德蒙（Edmund）一同宣誓参加十字军，与他们一道起誓的还有数百位其他贵族及其追随者。在人群里有两位骑士注定将会在阿卡的命运中发挥领导作用。奥顿·德·格朗松（Othon de Grandson）时年30岁，仅比爱德华年长一岁，而且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格朗松出身于瑞士萨伏伊（Savoy）的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而且他同样与十字军渊源颇深：他的祖父就是在圣地离世的。他为人可靠、英勇无畏且多才多艺，既是一名战士又是一位技巧娴熟的外交家，注定要为英格兰王室长年效力。他参加了爱德华在内战中的各大战役并且因功受封骑士爵位和土地。另外一位骑士让·德·格拉伊（Jean de Grailly）也来自萨伏依，更为年长一些，是爱德华的谋臣之一；他也因可靠的服务受到了王子的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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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九世为他的第二次十字军所做的融资和组织工作的效率堪比第一次——他再一次展现出组织一次井然有序的战役行动所需要的官僚管理、情感激发和金融理财技巧。十字军运动耗费巨大。当爱德华发现组织起一支英格兰军团十分困难时，路易借给他1.7万英镑。很明显的是，忠诚的茹安维尔拒绝了这次邀请，不打算再与死神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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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准备工作仍旧是无可挑剔的，结果却还是不尽如人意。出于政治原因和错误的战略考虑，路易并未启程前往圣地，也没有重蹈尼罗河的覆辙，而是转向了突尼斯，因为他认为一旦占领了那里，就能打开通往埃及的门户。不过事与愿违的是，国王和他的军队被痢疾击倒了。这次十字军东征陷入了僵局，不得不与对手签订和约，就此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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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0年8月，路易在迦太基附近去世，据说他在临死前还低声说着“耶路撒冷！耶路撒冷！”[3] 尽管他的大多数士兵都返回了法兰西，部分远征军服从了他的这一命令并坐船驶向东方，但是舰队的大部分船只还是在西西里岛的一场风暴中沉没。只有英格兰王子爱德华的分队成功到达了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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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腿”于1271年5月率领一支小部队抵达阿卡，他的部队总人数大约1000人，其中有250名骑士。教士特奥巴尔多·维斯孔蒂（Teobaldo Visconti）也在他的部队里，在阿卡停留期间收到了他被选为教皇的消息。如果说有谁能对法兰克诸国的严峻形势有所了解的话，则非维斯孔蒂莫属；他在乘船离开前所做的最后一场布道里这样说道：“如果我忘记了你，啊耶路撒冷，那就让我的右手忘掉自己的技能！如果我记不起来你，那就让我的舌头粘在我的上颚。”[4] 从来没有教皇对海外之地的困境做出比这更深切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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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国家的政治和商业现实让爱德华大感震惊。他用自己的双眼就能看到：意大利商业共和国在阿卡港口的船只满载着武器、食品供给和马穆鲁克军队所需的奴隶资源，启程前往亚历山大港。连续好几任教皇反复宣布这些贸易属于非法行为并威胁要施以绝罚；1202年，英诺森三世十分多疑，以至于他就此事向威尼斯人发出了无条件的威胁，即使他们正准备加入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我们）严禁你们，在革除教籍的严厉警告下顶风作案，以售卖、赠予或以物易物的方式向撒拉森人提供铁、麻、锋利器具、易燃物、武器、桨帆船、货运帆船或木材。”[5] 这些措辞仔细的禁令在整个13世纪以不同版本反复出现，定期宣贯，但到头来还是收效甚微。甚至当共和国的国家机构迫于压力重申教廷的禁令时，非法贸易——走私、通过外国商船寄运货物——仍然屡禁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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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作为一个跨地中海贸易的大型枢纽的地位可能已经下降，但它仍是一个重要的运输和中转的地区性中心，一个将黑海的奴隶，土耳其的生铁、木材和沥青，从欧洲到亚历山大港的小麦和武器，以及开罗的国家兵工厂连接到一起的供应链上的一环。木材用作制造战争器械、弓弩、舰船和矛杆；沥青用来制作希腊火；小麦用来补充埃及的食品短缺并安抚开罗不满的民众；生铁用来打造刀刃，有时还会用于武器的精加工；奴隶负责挥舞或操作攻击阿卡自身城墙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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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爱德华的角度来看，阿卡在反噬自身的过程中难辞其咎，然而就在这座城市内部，上述贸易活动还引起了某种程度上的自鸣得意。人们认为这座城市的价值如此之大，不可能被轻易摧毁。十字军国家内互不相让的贵族们，一心追求自身的特权和利益，却看不出彼此之间的分歧已经为走向灾难铺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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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未能及时赶到予以阻止，或者也未必能有机会阻止日后被证明是拜巴尔最辉煌的围城战役。在摆脱了蒙古人的威胁之后，拜巴尔可以将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拔除十字军的军事要塞上。1271年3月，他率军向医院骑士团的壮观城堡——骑士堡开拔。这座位于叙利亚北部的城堡战略意义重大。它俯瞰着霍姆斯峡谷（Homs Gap），这是一条穿越山脉的重要通道，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由此便能掌控周边领土并征收税赋。匈牙利国王安德拉什二世（Andrew Ⅱ）[6] 曾于1218年来到此处，将其称为“通往基督领土的钥匙”。在巅峰时期，它曾拥有2000人的守军并可作为攻势作战的基地，但是到了13世纪下半叶，医院骑士团的财力和人力都处于衰减状态。他们的英格兰裔大团长休·雷维尔（Hugh Revel）曾在1268年抱怨，整个海外之地只有300名医院骑士团骑士。拜巴尔发起的经济消耗战已经夺去了其有价值的收入并且摧毁了农地。到1271年时，这座城堡已经处于孤立的境地，而且防守力量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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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这座城堡仍然举世无双——十字军有史以来所建造的最强大的城防要塞。它位于一个海拔650米高的陡峭悬崖上，只能由南侧水平方向上的一条通道进入，堪称巧夺天工之作。坚硬的玄武岩地基之上，高质量的石灰岩块层层堆砌，彼此之间的契合如此完美，以至于砂浆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内城堡主楼高达50米，外墙也高达9米。这座城堡因而得到了“山堡”的绰号。包括护城河（水源来自南侧两面城墙之间的泉水）在内，城堡的防御体系严密而又复杂：墙壁上悬伸出的石质盒状堞口，允许防御良好的守军向陡峭城墙底部的攻城部队头顶投掷炮弹，箭垛错开以限制射击死角的面积，以及一条包含着数个隐藏拐角的长达140米的曲折甬道，将迫使任何来犯者都不得不在来自上方的火力覆盖下发动总攻。倘若守军意志坚决，攻占这座城堡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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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巴尔一马当先，率领1.2万名士兵在料峭春雨中将围城装备拖上崇山峻岭。巨型投石机的木质组件由于受潮引发的膨胀而无法组装，弓箭手的弓弦也无法使用。这支军队等待了足足18天，天气才有所好转。一俟气候条件平稳，拜巴尔便施展出他在过去十年里所练就的全部攻城技艺。在城堡的南侧，他的部队迅速占领了以木质栏杆为主的外围工事。他随后下令架设好投石机并发动地道工兵开始作业。当投石机将重达100公斤的石弹投掷向城墙，使得守军弓箭手自顾不暇时，工兵们终于将外城墙西南角的一座塔楼摧毁了。此时，拜巴尔仍然面临着护城河这道阻碍，地道无法突破这道防线，而山堡本身也高耸其上，虎视眈眈；与摧毁城堡的惯常做法不同，这次他想不经战斗便拿下完好无损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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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堡：骑士堡的复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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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行诡道是他作战的一大法宝。1268年，他成功截获一封送给处于围困之中的博福尔守军的信件，并用一封伪造的文书调包，以之破坏守军士气。现在，在骑士堡，他很可能故伎重施，伪造了身在的黎波里的医院骑士团大团长的一封信件，告诉守军没有任何增援并允许他们投降。城堡守将于是寻求缔结条款，守军于4月7日停止抵抗，将大体上没有受到损坏的骑士堡交给了拜巴尔。无论伪造信件之事到底发生与否，抑或这一事件只不过给了城堡守将一个方便投降的理由，很显然，十字军堡垒的孤立以及人力的缺乏，使得即使是他们最坚不可摧的要塞，在马穆鲁克全面战争的战术下也成为明日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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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巴尔信守了让他们安全离开的诺言，并以时人熟知的口吻给阿卡的医院骑士团大团长写了一封充满嘲弄奚落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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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休修士——愿上帝使他成为那些不违背命运、不悖逆那为他的军队存留得胜之力的主的人之一……告诉他，蒙受上帝恩宠的（骑士堡）就这么被我们征服了，虽然经过了你们的加固改造和精雕细琢……虽然守卫它的是备受你们信赖的同袍。可他们还是辜负了你们的厚望；你让他们生活在那里就是毁了他们，因为他们失去城堡的同时也失去了你（的信任）。我的这些部队有能力攻下任何堡垒，并且守卫它们抵挡住你的这些同袍发起的反攻。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