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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24 欧战旅英七年:一个中国记者的二次大战自述 [:1706350098]
1706351725 欧战旅英七年:一个中国记者的二次大战自述 我与福斯特的友谊与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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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27 一个中国文学青年同一个对东方抱有好感的英国作家由于在讲台上邂逅,从而结下友谊。青年刚好在研究这位作家的小说。于是书信往来频繁。作家加深了那青年对西方文化的了解,青年也增进了作家对中国的认识。这样一段美好的友谊,怎么会以悲剧结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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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29 一九四九年九月离港来京之前,我曾主动通知国境以外的一切朋友,要求他们今后不要再写信给我,连贺年片也不要寄。因此,我和福斯特的通信也在那年初秋中断了。然而一九五四年英国文化代表团来我国访问时,福斯特还是委托访华团中的一个成员、他的一位挚友、诺丁汉大学哲学教授贾克·斯普劳特为我带来一本他的新著,并附了一封信——一封来自另一世界的信。我被破例邀请参加了为访问团举行的招待会,斯普劳特抓了个机会小声告诉我,一到布拉格他就向中国大使馆提出要见我。他又利用同我举杯相祝时对我说:“摩根有一本新著和一封信给你。我们单独见面时,我交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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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31 不论从东方还是从西方礼节来讲,我都应招待一下斯普劳特。一九四三年我曾应邀去他在诺丁汉大学的住所过了一个周末。他是个单身汉,唯一的伴侣是一只老鹰。我记得吃饭时,为了表示尊敬,他让老鹰栖在我一边,他坐在另一边。我一边吃,一边战战兢兢地嘀咕,生怕老鹰什么时候一兴奋,扑过来。除了这,那周末过得还是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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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33 可在一九五四年,我在完全清醒自己的政治处境的情况下,敢来招待他一下吗?(“文革”期间我看到不少人就由于这么重视礼节而倒了霉,让他们交代私下里都同洋人谈过什么鬼话,有过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有的甚至因而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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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35 我这人向来不敢冒险,尤其是政治方面的风险。我犹豫了几天,不敢向领导开口。接着,访问团去外地参观了,然后由广州出境,飞回英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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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37 福斯特多次表示过自己的人生哲学:友情应放在国家之上。他没在专制下生活过。他不能理解我当时的处境。可以想见:斯普劳特回国后,必然讲了我这人多么无情无义,并把书和信原封不动地退给了福斯特。那对他可能不止是个打击,更可能是让他对人性丧失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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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39 一九八二年《福斯特书信集》(两卷本)在英美同时出版了,书里没收我一封信,我就有所察觉。及至一九八四年我重访英伦,并且承母校王家学院盛情,邀我回校小住时,学院档案负责人迈克·豪尔告诉我,在福斯特的遗物中,连一封我写给他的信也未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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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44 一九八六年九月,萧乾应邀携文洁若重返母校剑桥,受到母校的热烈欢迎。图为萧乾与他当年的导师索尔特博士在王家学院的草坪上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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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46 是呀,他在倾听了斯普劳特的话后,必是怀着满腔悲愤把信都撕毁了。我仿佛听见他在九泉之下嚷着:这就是中国人,这就是那个来自礼仪之邦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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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48 福斯特给我的八十来封信,我却珍藏了多年,它们和我形影不离。一九四六年我把它们从英国带回上海,一九四八年又带着它们去了香港,一九四九年它们自然也跟着我来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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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50 六十年代初我从农场回城,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后,又可以阅览外国书报了。在伦敦《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上读到英国正掀起福斯特热。三年困难时期刚刚结束,反修就白热化了。我开始嘀咕起那批信的命运。我怕它们会像胡风那批人的私信那样被抄走,变成我的什么罪名。我就一再向人民文学出版社主管外国文学的领导提议:我有这样一批信,如果拿到英国去,那里会视为珍宝。我不敢提赠送。我问可不可以拿它们去向英国图书馆交换些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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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52 那是一位树叶子掉了都怕砸破脑袋的领导。对于一个右派分子的这种建议,他非但理也没理,而且还通知资料室,今后禁止借外国书刊给尚未摘帽的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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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54 几年后,浩劫席卷了一切,这批信当然未能幸免,这是悲惨结局的另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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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56 那么我又怎么能在此文中引用了福斯特致我的信中一些原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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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58 一九四三年我不可能预见到六十年代的“文革”。我从未料到有一天会失掉他给我的亲笔信。我只是为了他便于查阅,利用寒假空闲,以《友情公报》(Friendship Gazette)名义,把他从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三年致我的信逐封打下来交给了他:共四十封,每封后我还加了些注。幸亏福斯特忘记把这些也一道撕毁了。一九八四年我总算拿到了一份复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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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63 一九四二年在剑桥大学王家学院读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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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65 我是一九四四年夏天离开剑桥去当随军记者的。而我们的通信一直延续到一九四九年初秋。所以此外,至少还有四十来封已没有踪迹了,其间有大半年我还在研究他的小说,因而也仍在信中讨论着文学方面的问题。一九四二年我是经福斯特和阿瑟·魏礼推荐进的剑桥王家学院。我甚至猜想一九四八年至一九四九年剑桥写信甚至派人来香港执意邀请我回剑桥教书,也是出自福斯特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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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67 一场浩劫之后,发现许多人的生命都被剥夺了,而自己摸摸脑袋居然还在,就很自然地用“身外之物”四个字把一切损失一股脑儿交代了。当然,也只能如此。然而人就是不懂得知足。如今,太平日子来了,想写点回忆录,搞点研究,可旧时的书籍、笔记、日记、卡片,早就统统化为灰烬。这时,心里又计较起来。我不否认自己常想:倘若福斯特那些书简完整地保存下来该有多么好,我至少在中国也许成为研究他的权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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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51769 顺便说一下:从年代看,李辉译的这本《风景环绕的房间》原著出版于八十年前,可以说是老掉牙的小说。作品的情节颇为简单:一个叫露西的少女本来已经同一位典型的绅士订了婚,可是在意大利旅行时又爱上了另一个不那么绅士气的青年。这段姻缘是由于男的把有风景的房间让出去而开始的。四十年代我读此书时,曾感到它有些像我们二十年代的某些具有反抗性价值观的作品。像亨利·詹姆斯的长篇一样,福斯特的小说结构精致谨严,描写(尤其人物内心世界)细腻入微。福斯特过时了没有?他在遗嘱里明白说过,不让改编他的作品。然而近二三年,他的小说(包括这一部)接连被改编成舞台剧或被拍成电影,还获了奖。这说明福斯特的小说语言有一种韵味,他笔下的独特意境以及深刻的象征意义都是时间所损蚀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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