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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20 未终结的帝国:大英帝国,一个不愿消逝的扩张梦 [:1706375946]
1706376221 称霸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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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23 从西非的冈比亚和“奴隶海岸”(现在的贝宁),经英属加勒比海的巴巴多斯和牙买加,到北美大陆的卡罗来纳、切萨皮克和新英格兰,北至拥有巨大鳕鱼渔场的纽芬兰,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弧线,17世纪后期,英国人(1707年《联合法案》之前苏格兰人基本被排除在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这些地区。加勒比海成了枢纽,一切活动都围绕着它进行,它就像一块磁铁,吸引英国人前来。英国人在大西洋上的扩张紧随西班牙,他们希望能像西班牙人那样在附近的岛屿或大陆上撞到金银宝藏——拉雷前往位于现委内瑞拉的奥里诺科探险也是抱着这个目的。不光想找到自己的宝藏,他们还打定主意打劫西班牙护航舰队,抢夺西班牙运往国内的财富。加勒比海的特殊地理位置使之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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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25 航道是关键因素。哥伦布已经指了条明路,从欧洲出发抵达西印度群岛不再是难事,肯定比迎着西风横渡大西洋要容易得多。一旦进入亚速尔群岛或马德拉群岛区域,从欧洲驶来的船顺信风而行,只需要5~6星期就能抵达位于加勒比海东部的背风群岛和向风群岛(即小安的列斯群岛)。西班牙没把这些小岛屿和巴巴多斯看在眼里,而是继续向伊斯帕尼奥拉岛和古巴进军,继而入侵墨西哥。如果说墨西哥和西属秘鲁的白银(先运往巴拿马再运回欧洲)勾起了英国人的贪婪,那么加勒比海的地理位置则决定了英国的战略。西班牙的要塞网和强大的海军让英国人无法靠近美洲大陆中心地带建立基地。英国于1624年在圣基茨岛、1627年在巴巴多斯岛建立了第一批永久定居点,远在大陆边缘,表明了英国人此时尚处于弱势。这两个殖民点都不利于拦截金银舰队,因为西班牙人喜欢的返程路线经古巴和佛罗里达间的佛罗里达海峡(船只在这里可以搭上湾流),再向东北沿北美大陆航行,直至盛行西风带将他们送往欧洲方向。哈瓦那拱卫着佛罗里达湾,西班牙人谨慎地把大本营设在哈瓦那就是为了保证这段最宝贵又最易受攻击的返程航道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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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27 这样一来,英国暂时就没办法打北美大陆的主意了。吉尔伯特和拉雷都曾梦想建立美洲殖民地,但拉雷选择位于现在北卡罗来纳的罗阿诺克岛作为殖民地显然更为明智。它的位置靠北,刚好在西班牙的佛罗里达岗哨范围之外,但又能作为抢夺西班牙船只的基地。英国1607年选择詹姆斯敦作为殖民地也是为了防止西班牙的攻击(因为它不在海岸线上),或许这也是为了打劫西班牙的返航舰队。英国人在大陆探险行动最终的着眼点都落在了加勒比之上。对于英国人来说,要建立哪种殖民地,希望遇到怎样的人,都受其影响。确实,第一次前往詹姆斯敦时,在继续驶往切萨皮克之前,英国船只在东加勒比海拖延了一个月之久。由于风系的原因,加勒比海一直是通往美洲的最可行入口。尽管英国在加勒比海地区的大多数殖民地都建立于弗吉尼亚和1620年清教徒前辈移民的普利茅斯种植园之后,但它们很快便迎头赶上,吸引了更多移民,也提供了获取更大财富的机会。17世纪,约有21万移民从不列颠群岛来到加勒比海地区,约17.5万人前往切萨皮克湾地区、“中部殖民地”和新英格兰。事实上,英国在北美东海岸卡罗来纳建立的第三个桥头堡(建立于切萨皮克和新英格兰之后)其实是“英属”岛屿巴巴多斯和背风群岛的衍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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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29 英属加勒比海地区对殖民者来说是一块陌生的疆土。英国人在这里遇到了原住民——加勒比人。加勒比人的名声早已被西班牙人抹黑,按照17世纪早期英国人的说法,他们嗜好鸡奸、乱伦、通奸、食人,无恶不作。事实上,部分原因是加勒比人对殖民誓死抵抗,因为英国殖民地位于西班牙人未能征服的加勒比东部群岛。和其他新世界殖民地民族一样,加勒比人缺乏对欧亚和非洲疾病的免疫力,因而遭受了灭顶之灾:他们的人口在1492~1700年间骤降了约90%。但在圣卢西亚、圣文森特、巴布达和安提瓜这些岛屿上,加勒比人驱逐英国人、杀害种植园主,令英国人闻风丧胆。1675年英国侵袭加勒比人的主要据点多米尼加,并屠杀当地居民。但加勒比人仍然没有放弃抵抗,因为他们既不愿沦为奴隶也不愿离开家园。英国人应该觉得万幸,1655年占领牙买加之前他们最有价值的殖民地巴巴多斯岛上没有加勒比人,实际上他们登陆时,巴巴多斯荒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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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31 加勒比人并不是英国人遭遇的唯一或者最激烈的抵抗者。英国人在加勒比海地区第一次体验了危险与新奇并存的热带环境,他们为之着迷。英国内科医生及植物学家汉斯·斯隆(Hans Sloane)爵士(1660–1753)担任牙买加总督的随行医疗顾问,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这个职位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总督不久就去世了)。斯隆在加勒比海地区收集了大量植物及其他标本,并将其分门别类,因而名声大噪,他被视为当时最伟大的科学家及收藏家之一,同时也成了皇家学会的领袖人物。来到牙买加的其他英国人同样热衷于收集和记录这里的独特物种,可见当时英国国内对此兴趣之大。然而对来到牙买加的英国人来说,最先感受到的是对他们健康的威胁。对他们来说加勒比海是健康和生命的禁区:通过蚊虫传播的疟疾、黄热病、登革热与伤寒都可能危及他们的生命;“白痢”和“血痢”两种痢疾也同样致命。此外还有会导致瘫痪的“干腹痛”(铅中毒绞痛),这是饮用了用铅壶蒸馏的朗姆酒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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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33 英国人对这些疾病无能为力。博学的特莱伐姆(Trapham)医生1679年出版了《论牙买加岛的健康状况》。但是特莱伐姆和当时许多医生一样坚持体液论,认为一旦4种体液——黑胆汁、黏液、胆液和血液平衡失调,就会引发不同的疾病,因此当时的特效治疗法是用针扎破水疱、放血和通便。这些方法与其说是治病,倒不如说是让病人死得更快。英国人蜂拥而至,追逐发财的梦想,结果大批死去:1700~1750年到达牙买加的欧洲人多达5万,到了1752年,这些人里只有1万人活了下来。他们逐渐改良了房屋建筑以减少高温和潮湿带来的影响,有时候还要改变饮食和着装习惯。但是主要的适应手段(对那些有条件的人来说)是缩短居留时间:去欧洲度长假,去更北边的大陆疗养,或者干脆把生意扔给中介或亲戚,然后自己赶快回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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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35 对英国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和犹太人不久后也被包括在内)来说,加勒比海地区还是技术前沿地区。17世纪中期,英国人意识到蔗糖能带来巨大利益,为了财富,他们不得不学习工艺,据说通常是从在巴西的荷兰拓荒者那儿学来的。糖厂(或者能称为动力车间)是种植园的核心组成部分,需要大量甘蔗、劳力和燃料。糖使得英属加勒比海地区成了富人的专属地,因为蔗糖种植园的购买费和财政支出耗费惊人,那些财力不够的人无法承担。随着蔗糖成为诸多岛屿(尤其是巴巴多斯岛)的主要农作物,原本的白人契约劳工迅速为黑人奴隶所取代,这又导致了另一个重要后果。英属加勒比海地区成了文明的边缘地带,英格兰人(即后来的英国人)为了保证私利而冷血地改变了对种族和奴役的观念。非洲奴隶被界定为一种财产,奴隶主有权享受奴隶的劳动成果。这样一来,奴隶只要出现逃跑行为,就算是犯了盗窃罪,甚至按照法律规定,只要奴隶被认定拥有自主意识(这是对奴隶主的让步,因为奴隶造过反),这些都会被认为是潜在的违法行为。奴隶主对奴隶制以及为了维护它而采取的残暴高压手段振振有词,他们表示奴隶们的愚昧野蛮来自他们的非洲传统,根深蒂固无法改进。巴巴多斯1688年颁布的奴隶法将黑人描述为“天性野蛮、狂野、凶残……而且完全不受制于(白人)国家的法律、习俗和惯例”。奴隶引起了许多问题,尤其是是否应该管制奴隶主对女性奴隶及其身体的权利,以及他们后代的社会和法律地位的问题。人们认为对女性奴隶的性压榨(在一宗案件里涉及超过130个女奴)是白人在刻意显示他们对奴隶身体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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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37 随着奴隶人数的上升(1660年的巴巴多斯、1670年的牙买加和17世纪80年代的背风群岛上,奴隶人数已经超过了白人人数),对奴隶动乱和反叛的恐惧与日俱增。在岛内社会造成了“内部”边界的分化局面,但这不是群岛局势紧张、动荡的唯一原因。此外还有变幻不定的气候、威胁生命的疾病、沉重的债务、对远方市场及价格的依赖、关于边界及土地权利的法律争端(突然和频繁的伤亡加剧了这个问题),这些因素使得群岛一直处于社会实验中所说的那种焦虑不安状态。当时来自英国的访客不屑地评价道,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这里的白人社会从本质上来说仍然是粗鲁的物质享乐主义者。这从他们一有闲暇就跑到英格兰度假就可以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虽然我们并不完全相信来自英国本土的这种优越感十足的看法。英属牙买加除了内部边界所造成的身体和心理的不安全,外部边界外的逃逸奴隶和难民也使英国人如坐针毡。那些逃亡的黑奴被称为“Maroons”,是探险队和战争的目标。在此之上还有外国入侵的威胁。英属加勒比海地区位于地缘政治交汇点上,在这个区域,西班牙、法国、英国(还得加上荷兰和丹麦)各有所图,很少有安稳的时候。各方势力紧挨着,各国国内或者加勒比海属地发生的任何危机都可能带来海上侵袭,摧毁他们的商业或者干脆取而代之,殖民者们却无法提前预知。为了保持欧洲内部的权力平衡,英国的外交政策不鼓励对加勒比海地区的归属问题重新洗牌(故而虽然英国于1762年占取哈瓦那时伤亡惨重,后来还是不得已将它交还)。从16世纪60年代英国海盗踏足之日开始,一直到1815年,加勒比海地区便是欧洲人征服、掠夺和施展暴力的战场,这真是一段令人感到哀伤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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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39 英属加勒比海地区与大西洋的另一边——西非海岸紧密相连。英国人在西非也是后来者,葡萄牙人首先登陆,然后是荷兰人。英国船长霍金斯于16世纪60年代到达了海岸并带走了一些奴隶。霍金斯驾驶名字极为不敬的“耶稣”号抵达了西印度群岛,希望能将奴隶出售给西班牙人。不过当时的英国人还很少从事奴隶贸易:当1620年别人试图向冈比亚河上的英国商人理查德·乔布森出售奴隶时,他回答:“我们民族绝不交易这样的商品,我们也不会买卖彼此。”那时候以及稍后的一段时间里,英国人感兴趣的是黄金和其他热带产物,如象牙、蜂蜡、染料木材和胡椒等。真正的转变发生在巴巴多斯,商人开始对蔗糖和奴隶感兴趣。到了1672年,有着特许垄断权的皇家非洲公司建立了一系列商栈,处理来自西非海岸的奴隶出口业务。即使如此,该公司的主要业务仍然是其他产品,而它修建堡垒(如著名的位于加纳的海岸角奴隶堡)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它的黄金贸易不受其他欧洲海盗抢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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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41 西非对于英国来说意味着商机和海上疆域:种种迹象表示它不会成为加勒比海模式的种植园或殖民地。造成这种形势的因素有好几个。第一,尽管西非的往返航道相对较为便利,但由于风系和西班牙建立的大陆白银帝国的原因,加勒比海仍然是大西洋航行和贸易的中枢。第二,尽管这里也出产热带产物,但由于它同时是臭名昭著的奴隶来源地,西非不具备能让英国人和其他欧洲人建立像加勒比海及其他美洲地区那样的种植园体系的条件。首先,那样的体系需要充足的耕地,而且要求耕地能方便地通往海边。其次,同样重要的是,欧洲人(这里主要指英国人)没能在这里推行他们所独有的关于产权的观念。只有产权才能让他们步入商业信用和债务的迷宫,因为它能让业主有资格借贷以买入或清理土地、买入或聘用劳动力,以及在粮食被运往远方市场时也能维持生活。它吸纳投资、促进扩张。在加勒比海地区,(尽管有加勒比人的抵抗)占领土地和引入财产制度还算比较容易,在西非则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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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43 西非社会有着横跨撒哈拉沙漠与中东和北非(因此西非深受伊斯兰教和其他宗教影响)进行贸易的悠久历史。其结果之一就是来这里的欧洲人发现这里没有分散的原始部落,有着高度组织化的国家,包括(现位于加纳的)阿散蒂、阿拉达、达荷美、贝宁和(现尼日利亚的)奥约。当时的情况恰恰相反,他们不可能顺从地俯首于欧洲人的统治,也不可能对侵略者投降。加勒比海的种植园主或许曾经嘲笑他们的非洲奴隶野蛮落后,在西非的英国人则要客气得多。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商业活动的成功与否完全取决于当地统治者的心情,一旦“龙颜”不悦,他们的生意就可能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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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45 也就是说,在殖民者与西非进行接触的过程中,非洲本地势力是有话语权的。西非地理状况更让殖民者无可奈何。除了极少数情况外,西非海岸极不利于海上入侵。沙洲和海浪让欧洲船只止步于大海——因为船只需要当地船民的帮助才能到达陆地。就算欧洲人的堡垒和商栈位于近海,他们也没办法控制周边内陆地区或者对抗当地统治者,也没有动力去尝试。实际上,堡垒里的英国人寥寥无几:部分原因是气候恶劣、疾病肆虐,还有部分原因是西非给英国人带来的收益非常有限。曾经的奴隶贸易中心——现位于贝宁的威达港的情况很有代表性。威达远离海岸,处于沿海环礁湖之后。要到达那里,英国商人们必须先登上海岸,然后横越环礁湖。所以他们不得不从更远的黄金海岸请人划独木舟将他们送抵威达。而威达城本身的“堡垒”仅限于城市周边:包括泥巴墙、土木工程、大炮,甚至还有条护城河(蚊子显然能在这里安居乐业),但这些防御措施是为了抵抗他们的法国邻居和其他对手的,而不是对付当地的非洲人。事实上,因为控制不了登陆地(他们被禁止建筑海边据点),这20个白人和他们的100个黑奴帮手很容易因为扛不住饥饿而投降。这里其实也就是个临时棚屋,英国人从内陆城市萨维买入的奴隶只能先居住在这里,直到下一艘运奴船把他们运走:通常这里会住有600~800个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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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47 直到18世纪晚期仍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英国人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恰当地位,从而不再需要向非洲当地势力表示顺从。1714年,在一场英国人与法国人之间的纷争之后,威达英国堡垒的负责人被当地统治者赶走了。对于当地人来说,他们之所以可以容忍英国人的存在,是因为他们既提供了商业便利又不构成政治威胁,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奴隶贸易本身。其他的商业活动可能导致了当地商业阶级的崛起,这些人与英国的关系以及他们在商业上的收益可能迟早会引起统治精英们的愤恨。但是奴隶贸易却能够让那些有渠道通过战争或强权获取奴隶的人的权力更加稳固,换句话说,它有助于振兴西非强国,让它们更加具备对抗外来入侵的能力。一直到奴隶贸易被废除之后(英国在1807年废除奴隶贸易),英国人才找到在西非腹地扩大控制的策略;而在1750年,在寥寥无几的“近海贸易货船”眼里,这更像是一场最狂野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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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49 英格兰人(及后来的英国人)在北美大陆上与原住民和自然环境进行了艰难而漫长的斗争。1585年前往罗阿诺克的探险出师不利:当1590年救援船返回此地时发现留在这里的英国人全都消失了,他们的命运如何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1607年英国人第二次前往詹姆斯敦进行探险,尽管计划周详,他们也有意识地吸取了之前在加勒比海和罗阿诺克的经验教训,而且经后来的发掘考察证明其装备异常完善(携带了大量工具和医疗器械),但他们仍然差点全军覆没。这次探险的领队是约翰·史密斯船长,他是一名经历丰富的战士。国内给他的指令也经过了缜密的考虑:占领上游以躲开西班牙的攻击,要在岸上设岗哨;既不要得罪当地居民,也千万不能让他们碰你们的武器、了解你们的病员人数。要确保新开辟的定居点街道笔直,以保证开火的时候没有阻碍,也要避开树木茂密的区域,挑选个好地方开展贸易。事实上,史密斯所接到的指令表明这次探险的大金主——弗吉尼亚公司并不希望新殖民地是个农业社会,他们希望史密斯能找到矿藏(金银美梦挥之不去)并与印第安人开展贸易。但同时他们还要求史密斯找寻一条“通往另一片大海”的航线。因为和那个时期的很多人一样,他们坚信“美洲”只是某个大陆的狭长地带(可能是根据他们对中美洲的理解而来),并相信只要驶过分水岭就能迅速下行至对面的海岸。弗吉尼亚只是他们通往更重要的目的地——印度群岛和中国的中途补给站。可能正是因为出于这个愿景,所以第一批詹姆斯敦分遣队里有一大部分人(差不多一半)既不是劳工也不是手艺人,而是温文尔雅的绅士。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没有妇女和他们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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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51 然而尽管计划周详,此地前几十年的殖民活动一直进展不顺。詹姆斯敦的选址被定在靠近深水的地方(对船只很安全),很好防御,又有足够的饮用淡水。英国人从印第安人手中购买粮食,还希望能打到足够的鱼作为补贴。可结果詹姆斯敦成了死亡陷阱,登陆的那批人在短短几个月内死了一半。主要原因似乎是它坐落在淡水与海水交汇处,所以扔到水里的东西不会被冲走。英国人喝着混有自己的垃圾的水,后果当然是致命的。鱼也出奇的少,甚至连陆上的猎物都不好捕获。“弗吉尼亚”不仅经历了5年干旱(1607~1612年)——食物和淡水供给因此减少,还遭遇了1607~1608年酷寒的“小冰河期”,此外还有疟疾。到了1609~1610年粮食匮乏的冬天,殖民地几乎被彻底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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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53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很难与印第安人达成协议。对于跟印第安人的交往,英国人也缜密地计划过。他们原指望印第安人是具有高度组织化的群体,会渴望贸易。他们知道印第安人喜欢铜,所以随行带了大量的铜。他们预计到很快就会与周边的近邻闹翻,所以期望能与更远的社群培养感情、结成联盟。这一系列有关殖民地发展进程的预感并不是不切实际的。英国人在切萨皮克湾附近遇到的政治惯例是“威望物品首领制”。这里的部落首领通过分发威望物品给追随者而获得权力。史密斯送了保厄坦部落的酋长一套红布衣服、一条猎犬和一顶帽子。这个酋长或许原本打算利用他的英国关系来巩固自己作为中间人的地位:用英国人带来换取粮食的铜做交易,把铜卖到内地去。但谁都无法指望这种互利关系能稳定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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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55 双方摩擦的一个起因是英国人对印第安人偷盗行为的反应。英国人的社会等级分明,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他们通过程式化的法律和法庭来解决所有权纠纷,就算是最小的偷窃行为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因为英国人生长于这样的社会中,而且还不时被(牧师等人)告诫这才是符合上帝意愿的有序社会的基础,所以他们不能接受周边印第安人淡薄的财产观念,也无法从印第安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不会认为自己的行为在对方看来是在借故滋事,甚至很不道德。英国人没有回馈印第安人的赠礼,反而不时地需要依赖印第安人的粮食,这样一来矛盾就激化了。美洲地区大旱,粮食普遍短缺,在这个时候英国人还企图从保厄坦部落榨取粮食作为“礼物”,这必然导致矛盾。不仅如此,原本为了赢得好感的与印第安人之间的贸易不再那么管用,因为现在市场上已经充斥着他们带来的货品,在印第安人眼里,英国人的价值迅速地一跌再跌。史密斯抱怨道:“对那群野蛮人来说,殖民者的商品早已供大于求。”而且他们给印第安人提供了私人交易的机会,这样保厄坦部落首领失去了控制英国人提供的重要物品分配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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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57 上述矛盾一旦激化,英国人与当地东道主之间原本潜藏的敌意就浮出了水面。(我们可以认为)保厄坦部落酋长本指望英国人能一直依附于他,只要给他们粮食就好,而他们用来换粮食的商品又能巩固他的权力。也就是说他本意是让英国人成为有用的附属。但是英国人却打定主意让他成为他们的附庸。殖民者人数一直在增加,甚至开始有女性。英国人不打算与印第安人通婚(也许部分原因是通婚并不能使他们获得印第安人的劳动力或土地)。他们不再满足仅在自己的据点从事贸易活动,而是开始种植自己的作物。他们与周边的其他部落共谋对付保厄坦酋长。1622年,即詹姆斯敦建立15年后,保厄坦酋长决定消灭这群令人讨厌的家伙。于是保厄坦部落向英国殖民者开战,1 200名移民中有超过1/4的人死于这场战争。后来这场战争被奇怪地记载为“起义”(仿佛是在反抗某个合法政权)。但是保厄坦采取行动太晚,英国人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挺过这次暴动并发动血腥报复。这次战争事实上成为弗吉尼亚转变为移民殖民地的标志,原本因为与印第安人共有土地而造成的摩擦被就此完结。总督弗朗西斯·怀亚特不容置疑地宣布:“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驱逐野蛮人并占据这片土地以畜养牛、猪等……把那群异教徒留在我方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与其跟他们和平相处、结成联盟,倒不如干脆把他们从我们身边清走。”隔离和驱逐是后来英国在美洲殖民地的主要行为特点。与此同时,殖民地开始开辟烟草种植园(用从特立尼达岛带来的幼苗),并于1614年卖出了第一批货。1619年,第一批黑奴抵达殖民地。从开始接触到建立殖民地,英国人只花了10年多一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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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59 但这仍然只是一个滩头堡:前方还有大片内陆等着英国人。印第安人节节败退。但是北至最早一批英格兰人于1620年登陆的新英格兰,南至17世纪70年代建立的卡罗来纳殖民地,英国人的“印第安疆域”仅仅覆盖了距离海岸100英里的范围。1700年的南卡罗来纳只有5 000名英国人,大多居住在首府查尔斯顿方圆几英里之内。尽管英国殖民者人口稳步上升,英国人[此时威尔士人、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已经加入了英国人之列,此外还有德国人——所谓的宾夕法尼亚荷兰人和德国人(指17、18世纪由德国南部或瑞士迁至宾夕法尼亚州的居民的后裔)]仍然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印第安人逼至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另外一边。而且印第安人的抵抗不再是单凭人多势众,17世纪晚期他们已经学会利用英国与法国之间逐渐加剧的地缘政治斗争:17世纪90年代法国人大规模抵达密西西比河下游,标志着法国人努力封闭内陆、对抗英国入侵关键阶段的开始。到1717年,法国军队的前哨驻扎在了亚拉巴马。有一位英国官员曾抱怨:“当下对印第安人政策的重要原则就是维持我们与法国人之间的平衡。”英国扩张的压力迫使印第安人按易洛魁族模式成立了更多联盟——例如克里克人,或许甚至导致了印第安人形成了民族同一性:1726年的一次印第安人集会宣称:“我们红种人在此聚首。”这些还不是他们的唯一防守方式。印第安人作为毛皮和鹿皮的供应者(萨瓦纳河的奥古斯塔位于佐治亚州,现在以高尔夫球“美国大师赛”闻名于世,是当时的鹿皮贸易中心),是非常有价值的合作伙伴。他们位于森林中的聚居地本身就是强有力的防御。美洲丛林听上去很浪漫,其实非常险恶。如果没有专业向导,旅行者很快就会迷失方向,丛林里不时出现的沼泽和溪流让人举步维艰,一年里的大多数时间里,旅行者都必须随身携带所有口粮,因为恶劣的天气总是拖延行进时间,将人置于生死边缘。1737年3月,经验丰富的边疆开拓者康拉德·韦泽(Conrad Weiser)历经千辛万苦走出美洲丛林后感叹道:“我们仿佛逃出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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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64 图2–1 航海时代的风系与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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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66 结果在控制了靠近海岸的“滩涂地带”近一个世纪之后,移民们不得不接受印第安人及印第安领地将永远存在于他们的殖民生活中这个事实。移民定居点陆续地发展至所谓的“后方”:宾夕法尼亚发展得最快,1701年,这里的白人人口为两万,仅仅过了40年,人数就增至原来的5倍;纽约发展得最慢,因为河畔地区被强大的易洛魁联盟控制。边境战争蠢蠢欲动,突然爆发,又偃旗息鼓;其中最猛烈的战争发生在南卡罗来纳,为了俘获奴隶,白人几乎扫平了沿海部落。但是在边境线上的大多数地方,双方都竭力通过谈判或仲裁来消除不可避免的摩擦。殖民者们大力学习印第安人的物质文化,例如狩猎技巧,作物种植(尤其是玉米、豆子和南瓜),桦皮独木舟、雪鞋、鹿皮鞋、鹿皮裤和烟斗的制作。他们需要印第安人做向导在丛林中和贸易通道上安全往来。为了帮助双方语言交流,洋泾浜语发展起来了,例如“特拉华行话”。在与印第安人的交往中,英国人不得不采用历史悠久的印第安外交礼仪:会谈时有一大堆参会者(反映出在分权社会里对大多数人意见的重视)、交换礼物、冗长的发言、依靠贝壳串珠而不是纸和笔记录协议条款(因为印第安人不相信纸质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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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6268 双方达成了某种平衡状态,但并不是稳定的平衡。欧洲人(西班牙人、荷兰人、法国人及英国人)入侵北美洲,给印第安人及殖民者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可交易的货品越来越多,仪式和典礼也发展得更为丰富,包括更多的殉葬品随逝者入土。最为重要的是铁质武器和工具涌入了北美洲,紧接着又有了火器。考古发现,到17世纪中期,印第安人使用的工具和材料有一半是通过与白种人交易获得的:他们坚持订制商品以满足他们的习惯和嗜好——例如超轻型火枪。但是他们不得不消耗资产,通常用鹿皮和毛皮来交换这些产品,一旦资源耗尽,他们就只剩下土地了。而且他们的战斗力大为缩减:据称,1738年,天花夺取了近一半切罗基人的生命。殖民者酗酒成性(据计算他们通常一天大约喝7杯烈酒),对印第安人来说,殖民者带来的酒也是个有害的舶来物:移民们的社会习惯、身体素质和饮食习惯降低了酒精对他们的影响,印第安人却没有这些条件。尽管双方不得已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事实上印第安人和移民社会的思想从来没有真正统一过。他们对于土地的观点(对一方意味着物产和利益,对另一方意味着灵魂和历史)一直大相径庭。移民们痛恨森林,恨不得将它付之一炬。在合作外衣下掩盖的是双方对彼此深入骨髓的恨意。在移民社会,无论贫富,他们都渴望获得更多的土地用来种植作物或者赚取投机利润;谁要是假装正直抵抗这种利己主义,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到了头。因此,印第安领地与殖民者之间的平衡归根结底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它取决于印第安人在北美大陆与英国竞争对手们周旋的能力。1759年9月英国人占领了魁北克,随后的《巴黎条约》将法国人赶出了内陆,然后他们就对印第安人发动了正面攻击(他们自己后来都觉得惊慌)。不到一个世纪,“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北美洲就变成了“白人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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