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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布斯堡的灭亡: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奥匈帝国的解体 第十四章 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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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最近一次战败的丑事,余波荡漾,遍及全欧。塞尔维亚已击退奥匈帝国三次入侵。德国欲“借由塞纳-马恩省河边之胜赢得布格河边之胜”的计划已失败,同盟国的军队其实既未能打到塞纳-马恩省河边,也未能打到布格河边。哈布斯堡帝国因为连连战败,死伤失踪人数上百万,似已一蹶不振。奥地利在俄罗斯战线上兵力居于劣势,在塞尔维亚又遭击溃,显然已撑不下去。这个二元君主国如果垮掉,德国大概也会跟着垮。打到现在还未能在西线取胜,柏林怎有办法在没有奥匈帝国出兵的情况下两面作战?德国人将得独力保卫东、西边界,得打破英国日益紧密的海上封锁,得击退另一个大国的军队。这一个大国评估过奥地利连连战败后的形势,已准备投入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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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意大利人开始积极准备参战,德国急派新任驻意大使,一九〇九年卸下德意志帝国总理之职的、六十五岁的伯恩哈德·冯·比洛(Bernhard von Bülow)亲王赴罗马施压,以阻止意大利参战。在维也纳,贝希托尔德认为比洛定会试图以割让奥匈帝国领土给罗马,换取意大利继续保持中立。在泰申,康拉德说出明眼人都懂的道理:奥匈帝国禁不起在俄罗斯战线、塞尔维亚战线之外,再多应付一个意大利战线。那或许是他在这整场战争里唯一切合实际的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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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特万·布里昂伯爵前往梅济耶尔的德军总司令部,以消弭德皇和法尔肯海因要奥地利立即把的里雅斯特、南蒂罗尔或达尔马提亚割让给意大利,以阻止意大利参战的主张。外交情势危急,外长贝希托尔德愈来愈显得无力应付,为此,蒂萨已提议由布里昂伯爵接替其职。对一个仍喜欢自封为东边“德意志人之墙”的君主国来说,这处境何其可悲。[1]伦敦《泰晤士报》论道,“奥匈帝国常遭轻蔑,但从未像这次这么被轻蔑”,“兵败塞尔维亚,失去整个加利西亚,奥地利的政治、军事未来操在德国手中,奥地利的将领可能不久后就换成德国将领”。[2]事实上,因为一九一四年的数场战败,一九一五年开始时奥匈帝国已沦为德国的附庸。一月,奥匈皇帝派卡尔大公赴法尔肯海因设于法国的总司令部,要德国人放心哈布斯堡军队不会瓦解。[3]德国人不这么认为。德国外长发文给其驻奥地利大使,说“连差劲的塞尔维亚人都能给维也纳如此严重的打击,维也纳要何时才会看清它不可能这么一直傲慢和装模作样下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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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人也从奥地利最近的战败中得到鼓舞。俄国人认为哈布斯堡军队已不足惧,于是打算在一九一五年进攻德国——入侵西里西亚,占领布雷斯劳,目标再度指向柏林,卸除西部战线盟国所受压力。为确保两侧翼安全以推进此次进攻,尼古拉大公命其右军进向东普鲁士,命其左军挺进喀尔巴阡山脉,奋力保住诸山口并将奥军逼往南边,使其进入匈牙利平原,到了该平原,奥军将无力阻挠俄军入侵德国。法尔肯海因原指望于一九一五年从东线调八至十个军到西线,以打破西线相持不下的局面,但此刻他理解到,由于奥匈帝国兵败塞尔维亚、加利西亚、波兰,那已是不可能的事。德国人被困在日益绝望的消耗战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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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接收波蒂奥雷克南方面军破败之残部的康拉德,恳求拨予真正的(即德国的)援军,但遭峻拒。一九一五年元旦法尔肯海因在柏林与康拉德会晤,称拨不出别的兵力给东线,因为他“在西线的兵力只有敌人的一半”。这场在德国陆军部举行的会面,暴露了使两盟国无法同心协力的所有积怨。法尔肯海因说:“你的第三集团军,开战时打得很好,但现在一直在撤退,又退了五十公里。”法尔肯海因和其参谋要康拉德“守住既有阵地,面对东边”,不要再退。法尔肯海因还说,“你面对的俄国人不可能有那么多”,康拉德回以真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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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还说,更惨的是,俄国人已填补死伤造成的兵力空缺,已用后备生力军恢复部队的完整战斗力。法尔肯海因说:“我们怎么做,你就该怎么做,该用病号和轻伤士兵使你的部队恢复完整战斗力。”康拉德反驳道:“我们也是这样做,但我们已打了五个月,伤亡甚大:重伤、死亡、重病的士兵人数之多,已使我们的军队破了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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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肯海因不表同情;他复述道,不能再撤退,康拉德带着怒气回道,“你的军队在西边开打时不也有大撤退,一路退到默兹河?”法尔肯海因反驳道,那是前任参谋总长犯下的错。康拉德嘲弄道,“但撤退就是撤退”,“你们如果真守得住,就不会撤退!”两人不欢而散。康拉德记载道:“这次会面毫无所获”,“我们两人都坚持自己原有的立场;我觉得他们已帮不上我们。他说他会找鲁登道夫谈谈,再做出最后决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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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个下午,康拉德和法尔肯海因再度见面,谈了两个半小时。这一次鲁登道夫也在场。法尔肯海因重述,他没有多余的兵力可拨给奥地利人或其他人;他已派遣重要的补充兵力到东线,正用尽“各种方法,包括带刺铁丝网和其他使法国人无法近身的障碍物”,在西线挡住“兵力两倍于我”的敌军。德国头一批新训部队,四个军,二月时可派上用场。三位将领争辩新训部队该如何使用效果最好,鲁登道夫和法尔肯海因一致认为同盟国比海上协约国远更禁不起打长期消耗战。法尔肯海因主张,“由于诸中立国和英国国力强大,我们得突围,不能消极待在带刺铁丝网后面。我们得在某处发出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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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康拉德、鲁登道夫、法尔肯海因,在该于何处发出这一击上,未能达成一致见解。在法国和法兰德斯出击,只是送死。东普鲁士离加利西亚战线太远。波兰缺乏公路和可稳当越过重兵防守之维斯瓦河的路径。喀尔巴阡山脉太陡、太冷、太多雪。鲁登道夫抱怨道,“我们已流出这么多德国人的血,仍无突破性进展”。康拉德怒火中烧;后来他埋怨道,“我很想说我们的血和你们的血等值”。经过几番讨价还价,鲁登道夫表示愿拨三个师助康拉德。然后鲁登道夫利用对康拉德的这一小小让步,名正言顺地要求法尔肯海因接受对德国四个新的军的用途,提议在东线发动德奥联合攻势,以善用这股新兵力。法尔肯海因反驳道,在冬季下雪天气下,不可能获致重大战果;但由于未能打赢法国境内战事,他在德皇面前已愈来愈无影响力。于是,以康拉德在喀尔巴阡山脉最后一搏的反攻,以需要在北侧翼给予支持为理由(鉴于奥军战斗力奇差,这理由无可反驳),鲁登道夫的东部战线司令部从西战线抢到四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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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誓言在春季融雪、天气解除白海封冻,使美国的补给品和弹药得以送到俄国之前,解决掉俄国人。由于波罗的海和黑海遭封锁,俄国只能倚赖通过阿尔汉格尔斯克港输入的少量物资,而这个港口的不冻期从未超过六个月。尼古拉·戈洛维纳(Nikolai Golovine)将军论道,“俄国成为如同门窗都被闩上的屋子,要进去只能透过烟囱”。[7]样样东西都严重不足。英国武官于一九一五年从彼得格勒(Petrograd)报告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俄国整个陆军,部署在从爱沙尼亚到乌克兰的五百万人,只拥有六十五万支步枪。另有人估计俄国的步枪数只百余万支。不管究竟有多少步枪,有数百万俄国士兵几乎可以说打不了仗,只能呆呆站着,等同袍被打倒或病倒,才能把他们的枪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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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第九集团军的军需主任哥洛文忆道,步枪极为不足,致使西南方面军司令部指示他以长柄斧头作为他步兵团的武器,称他们为“戟兵”。[8]戟兵完全得不到炮兵掩护。喀尔巴阡山脉的某位俄国炮兵军官报告,师司令部对他的炮兵连下达了以下命令:“立刻报告几天前是谁下令打十二发榴霰弹。”[9]俄国样样东西奇缺,乃是奥匈帝国能存活到一九一五年的最大因素。俄国若有充足的武装和补给,将轻易就把奥地利击垮,使其退出这场战争。但他们没有,而鲁登道夫,在俄国的虚弱里,而非奥地利的强大里,瞥见一线希望。一如德国人发动战争以“拯救”奥匈帝国,此刻他们加剧战事以重振这一君主国。鲁登道夫于一九一五年一月提醒法尔肯海因,“奥地利的紧急状况乃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大变量”,[10]得将它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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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结合鲁登道夫所出借的诸德国师与同样数目的奥地利师,在喀尔巴阡山脉中段组成德意志南集团军。奥匈帝国的无能已表露无遗,因此南集团军由德国将领亚历山大·冯·林辛根(Alexander von Linsingen)统率。它有奥地利大集团军掩护其两侧翼,将冲出山区,解救普热梅希尔。鲁登道夫将交出奥托·冯·贝洛(Otto von Below)将军统辖的第八集团军和马肯森的第九集团军,以及从法国调来的几个新的军,即赫尔曼·冯·艾希霍恩(Hermann von Eichhorn)的第十集团军,让他们一起从东普鲁士出击,以支持上述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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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人在维斯瓦河边有十八个军,但他们一如以往未有一致的计划。伊万诺夫和阿列克谢夫仍然主张,通往柏林的最短快捷方式在西南战线,要踏过奥匈帝国的尸骸。普热梅希尔可拿下,诸中立国可拉拢加入协约国阵营,匈牙利可入侵,使其脱离奥地利,使奥地利得不到匈牙利的粮食补给,从侧翼瓦解同盟国阵营。鲁斯基的西北战线,得到俄军总司令部里达尼洛夫的支持,力排此议,主张真正的决定性战果,只能在东普鲁士的德国人身上取得。西北战线派断言,中部波兰被德国防御工事挡住,冬天的喀尔巴阡山脉是天然屏障。据英国武官所述,鲁斯基的新参谋长古列维奇(Gulevich)将军,在这场辩论上发言不多。他“是个肥胖之人,自战争开打以来体重增加不少,因为每天下午两点至五点躺在床上休息”。[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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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大公再度让其臃肿的兵力被双头马车的指挥权浪费掉。伊万诺夫得到喀尔巴阡山脉的三十一个师和位于维斯瓦河沿线中部平原区的另外十八个师(第四、第九集团军)。鲁斯基得到位于东普鲁士的十五个半师,罗兹周边的二十三个半师(第一、第二、第五集团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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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集团军无一具有能将敌人一击毙命的人力物力。俄国士兵仍然吃不饱,装备低劣,弹药供应仍时时让人无法放心。陆军部炮兵局局长库兹明·卡拉瓦耶夫(Kuzmin Karavaev)将军,某次与苏霍姆利诺夫会晤时情绪失控哭了起来,恳求这位具影响力的陆军部长“媾和,因为炮兵弹药不足”。名义上执掌兵权的尼古拉大公,对此一无所知;俄军复杂死板的规定,意味着索求装备、火炮等补给品之事,得由前线直接向人在彼得格勒的六十六岁苏霍姆利诺夫提出,而苏霍姆利诺夫完全未将收到的要求告知他人。他贪污出了名,当陆军部长期间个人财富增加了九倍,每笔陆军合同都拿回扣,或干脆扣住公家经费供日后挪用。军队苦于弹药不足时,苏霍姆利诺夫正坐拥原指定用于购买炮弹、子弹但未花掉的两亿金卢布上(除了他的随员,没人知道此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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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装备低劣的俄军能一路打过喀尔巴阡山脉,打进匈牙利平原,他们将在德国与奥匈帝国被协约国封锁而开始感受到粮食不足时,夺得同盟国的谷仓。但那终究是假设情况。由于抽调大批兵力到东普鲁士和中部波兰,俄国在喀尔巴阡山脉沿线只部署了四十五个师,对抗五十二个重新整编的奥、德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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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军欲打通喀尔巴阡山脉,受阻于地形和天气而行进缓慢。有位俄国炮兵军官忆道,一九一四年十二月某夜,他的炮兵连花了四小时才爬升四百米,而且是在十二匹马在前头拉一门炮,十二人在后面推的情况下完成这样的推进。由于奥军掘壕固守,俄军在喀尔巴阡山脉的进攻,就和先前奥军在加利西亚的进攻一样不明智。有位俄国炮兵军官对这样的一次进攻给予火力支持后,以不解的口吻记录下所见景象:“白发团长一手拿着电话坐在壕沟里的树桩上下达命令:一连‘正面’强攻。”他下达这命令时,心里非常清楚,不到二十五分钟,这连里每个人不是丧命,就会断手断脚;他要其他连上前预备,那只意味着他们会较晚丧命,而非立刻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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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俄国军官从其位于悬崖顶上的炮阵地看了此次进攻。第一连遭击毙,然后第二连也未幸免:“我看到五百人不到一小时丧命于褐绿色的山坡上。”到了十二月下旬,俄军已开始后撤,撤过他们不久前才拿下的艰困地形。费多尔·斯特朋中尉忆道,“这场撤退吃尽苦头”,“四周都是奥军,还有两个可怕敌人:我们将军的彻底无能和天气——结冰道路和泥泞地把我们的马累垮;它们就在路上停住,不肯再走”。斯特朋的纵队在一山村暂时停脚时,遭奥军一个炮兵连精准炮击。他们往上看,看到一名奥地利军人和一个老百姓从教堂尖塔上指示炮击地点。那个老百姓被带离时,斯特朋打量了他一番:“他是个老犹太人,很老,知道自己就要死;他经过时,我瞄了他脸上一眼,不得不立刻转移视线。长这么大,我从未在人的眼睛里看到这样恐怖、绝望的神情。”斯特朋的炮兵连退出山区五天后来到桑河边,正走在浮桥上以退回东岸时,一座冰山击中浮桥,整个部队,人、马、炮、弹药车,全翻落到冰冷河水里。斯特朋论道,“似乎就连天气都和我们作对”。[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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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壕固守的奥地利步兵击毙来犯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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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军在喀尔巴阡山脉的进攻,和先前奥军在加利西亚的进攻一样不智。照片中的场景是一九一四年十二月掘壕固守的奥地利步兵击毙来犯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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