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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书写历史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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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对新近攫取之权力的应用表现为罗马元老院对迦太基人越来越高的要求。这一过程以要求迦太基人提供儿童为人质开始,以迦太基的彻底毁灭、迦太基数百年历史和传统的完结而告终。试图从伦理道德立场为这种行为辩护显然是很虚伪的,特别是将科林斯同样遭到毁灭与罗马人越来越频繁地宣称地中海是mare nostrum(“我们的海”之意)这两件事一同考虑的时候。[99]罗马的新地位不仅体现在它将一个国家彻底毁灭的能力上,还体现在它有把无理说成有理的能力上。因此,随着迦太基的灭亡,罗马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捏造着历史。[100]第二次布匿战争已经在罗马起源史的编纂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继费边·皮克托之后,其他元老出身的历史学家也热衷于证明罗马的辉煌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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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皮克托是用希腊文写作的,但加图那部影响深远的《罗马源流史》(Origines)却是用拉丁文(这很能说明问题)写就的。分为七卷的《罗马源流史》将罗马历史一一罗列,直至公元前149年,即作者去世那一年为止。[101]与之前的皮克托一样,加图试图体现罗马人的美德,如勇气和虔诚在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罗马的崛起过程中起到了何等重要的作用。但与此同时他也极力强调,罗马能有今天,靠的并不是某个将军或政治家的壮举,而是罗马公民群体共同努力的结果。[102]然而,加图的这本以年代(和地理位置)为主线展开的巨著,完全算不上客观公正。这部书的头两卷专注于意大利民族的起源,其意图可能在于强调意大利半岛文化和历史的完整性,以及罗马统治该半岛的正当性。[103]接着,罗马存在的头几个世纪的众多事件被浓缩成了第三卷,而第一次布匿战争与第二次布匿战争则在第四卷、第五卷分别阐述。最后两卷将重点放在了从公元前2世纪60年代初到公元前149年这一短暂的历史时期。[104]这种均衡性的缺乏或许可以用关于早期罗马历史的文献资料少之又少来解释,但其也体现了《罗马源流史》意欲成为一份同时代的宣言的愿望到达了何等程度。尤为重要的是,这部著作可能被用于解释(或被用于为之辩护)加图与元老院在彻底毁灭他们最大的敌人这一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毫无疑问,加图正是在这部著作中展示了那份臭名昭著的,记录着迦太基人六次违反他们对罗马人应尽义务的著名事件的档案。[105]而迦太基人的观点——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则被完全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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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文学作品的记录中,迦太基仍是一个没有定论的议题。然而,罗马人试图对自己的过去进行支配和重新定位的企图不仅体现在历史学家的著作中,同样也体现在新一代诗人所写的罗马史诗中。这些诗人自觉地将希腊史诗作为其作品的蓝本,但他们特别强调罗马这一主题,试图以此建立属于他们的“民族文学文化”。[106]第一批史诗作者实际上并不是罗马人,而是来自半岛南部的意大利人,希腊世界的文化在他们的家乡有着深远的影响。这些或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或在战后不久来到罗马的诗人,与有着广泛影响力的罗马元老们建立了密切关系。[107]毫不令人意外的是,迦太基战争在他们的作品中占据着突出地位。坎帕尼亚人,第一次布匿战争的老兵格奈乌斯·奈维乌斯(Gnaeus Naevius)写于公元前3世纪最后数年间的第一篇拉丁文史诗《布匿战纪》(The Punic War),就是以这场战争作为作品的题目。[108]奈维乌斯的后继者是昆图斯·恩尼乌斯(Quintus Ennius),他是罗马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一个见证了第二次布匿战争并曾在战争中服役的卡拉布里亚人。他的史诗名著《编年纪》(Annales),将整部罗马历史作为其著作的宏大主题。[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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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维乌斯和恩尼乌斯都将近些年所发生的历史事件,放在包罗万象的古代神话大框架下研究。[110]罗马-迦太基关系史为一部着重描述这两座城市为争夺世界霸主——它们的本质决定了这种局势就是宿命般的存在——而爆发的冲突的叙事史诗所取代。在奈维乌斯的诗篇中——很可能也有人怀疑出自恩尼乌斯之手(他的作品与同一时期的许多著作一样,只有部分篇章以残缺不全的形式保留下来),迦太基女王与建立者狄多(原型为希腊作家笔下的艾丽莎)成了那个时代的又一个埃阿涅斯。这样做的用意很明显:为最先由蒂迈欧所提出的,迦太基与罗马的历史一样长的说法圆谎。[111]因此对于奈维乌斯和恩尼乌斯而言,不是人间之事,而是诸神的好恶和互斗导致了布匿战争的爆发。罗马的守护女神是埃阿涅斯的母亲维纳斯,而朱诺则是迦太基人的守护女神。[112]实际上,只是在后者对罗马的憎恶之情平息下去的时候,罗马人才将胜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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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著名的荷马传奇故事《伊利亚特》(奈维乌斯和恩尼乌斯都创作了不完整的续篇)中,赫拉,在希腊神话中与朱诺对应的女神,对罗马人那著名的恨意,就是因这群特洛伊人(其中就有埃阿涅斯)而起;与此同时,阿佛洛狄忒,在希腊神话中与维纳斯对应的女神,则向特洛伊伸出了援手;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天神拉帮结派相互对抗的故事显得毫无新意。[113]然而,这种将众神之间的仇恨,映射到同一时期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矛盾上的做法,属于较近时代的产物,它无疑反映了第二次布匿战争时期交战双方均受到神的恩惠的说法。事实上,维纳斯是罗马人的女性祖先的观点是在这一时期(随着维纳斯·埃里希娜神庙的建立)才牢牢树立起来的,而朱诺的憎恨情绪则是在不久之后,随着一系列为平息她的怒气而举行的祭祀仪式方才得到确认的。[114]奈维乌斯创作《布匿战纪》的时候,汉尼拔尚在意大利,结果导致这位迦太基将军与他的随从进一步在宗教宣传阵地上大做文章,作为回击。[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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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反的是,恩尼乌斯《编年纪》的最后一部分写于公元前2世纪70年代,当时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关系已再度恶化。[116]尽管这部作品将罗马的整部历史囊括其中,但它和加图的《罗马源流史》一样,在记载近期发生的历史事件,特别是第二次布匿战争时也表现出明显的偏见。[117]这部著作的残篇对迦太基人无疑持谴责态度,把他们写成“娘儿们一样的家伙”和“可恶而自负的敌人”,并宣称他们用自己年幼的儿子作为神的祭品。[118]与之前的奈维乌斯一样,恩尼乌斯亦从乱力怪神的角度来书写迦太基与罗马之间的战争,并预言后者将因朱庇特的诺言而成为胜利者。[119]因此,在《布匿战纪》和《编年纪》中,布匿战争均被写成一场因争夺最高霸权而起的天命之战,在这场战争中,只有一方才能最终登上尚未有人问鼎过的至尊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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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观点对毁灭迦太基的最终决定起到了多大影响是无法估计的。不过,据说西庇阿·埃米利阿努斯在向这座城市发动总攻之前做了最后几件事,其中一件表明这几种举措在某种程度上要比那些纯属装饰品与幻想产物的文学作品有远见得多。根据日后一份文献的记载,在将自己的部队投入最后总攻之前,西庇阿举行了一次庄重的“伊文卡迪奥”仪式,敦促迦太基的天神们抛弃这座城市,投奔他们的新家园罗马。[120]这一仪式有几个方面的重要意义。就当前的局势而言,这样做意味着罗马人可以避免背上渎神的罪名,因为他们现在攻打的是一座没有神灵庇佑的城市。但从更为宽泛的角度来看,“伊文卡迪奥”仪式也代表着这场旷日持久的,以地中海中部地区神话为背景的战争——它动摇了罗马自身信仰的绝对核心——的终结宣言。在这场仪式完结的时候,西庇阿已将最后的胜利牢牢掌握在手中,因此,他恳请神灵庇佑的愿望无疑在众目睽睽之下获得了成功。天神降恩于罗马人的事实,如今因他们身处敌城的军团在正要取得胜利时的表现,而以令人信服的方式得到了确认。当迦太基众神似乎都叛投到了罗马一方时,罗马人对地中海中部与西部地区的统治无疑得到了天神的认可,而这一成就要归功于他们那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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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reene,J. 1986 ‘The Carthaginian Countryside:Archaeological Reconnaissance in the Hinterland of Ancient Carthage’. Unpublished 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109-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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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31.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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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rel,J.-P. 1982 ‘La céramique à vernis noir de Byrsa:nouvelles données et éléments de comparaison’ in Actes du colloque sur la céramique antique. Carthage. 43-61;Morel,J.-P. 1986 ‘La céramique à vernis noir de Carthage,sa diffusion,son influence’,Cahiers des études anciennes,18:25-68;Lancel,S. 1995 Carthage:A History,tr. Antonia Nevill. Oxford,406-408;Bechtold,B. 2007 ‘Nuovi dati basati sulla distribuzione di ceramiche campane e nordafricane/cartaginesi’,Bulletin antieke Beschavung《古代文明学报》,5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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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Bechtold,B. 2007 ‘Nuovi dati basati sulla distribuzione di ceramiche campane e nordafricane/cartaginesi’,Bulletin antieke Beschavung《古代文明学报》,53-54,66-67;Lancel,S. 1995 Carthage:A History,tr. Antonia Nevill. Oxford,408-409.迦太基重现辉煌是建立在农业开发和商业贸易基础上的,这一观点得到了阿庇安的证实(8.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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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Crawford,M. 1985 Coinage and Money under the Roman Republic:Italy and the Mediterranean Economy. London,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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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Visonà,P. 1998 ‘Carthaginian Coinage in Perspective’,American Journal of Numismatics,20-22;Crawford,M. 1985 Coinage and Money under the Roman Republic:Italy and the Mediterranean Economy. London,136-138.克劳福德(Crawford)认为迦太基最后发行的两套纯银币是经济复兴的产物,维索那(Visonà)则主张这些钱币是在第三次布匿战争爆发的时候,迦太基人为满足战争开支的需要而不得不铸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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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Appian,Roman History [inc. Civil Wars],ed. & tr. H. White. 4 vols. Cambridge,Mass.,1912-13,8.1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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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对这个海港的深入研究见Hurst,H. 1994 Excavations at Carthage:The British Mission,vol. 2,pt 1:The Circular Harbour,North Side:The Site and Finds Other than Pottery. Oxford,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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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Lancel,S. 1995 Carthage:A History,tr. Antonia Nevill. Oxford,181-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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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Lancel,S. 1995 Carthage:A History,tr. Antonia Nevill. Oxford,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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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Hurst,H.,& Stager,L. 1978 ‘A Metropolitan Landscape:The Late Punic Port of Carthage’,World Archaeology,34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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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Appian,Roman History [inc. Civil Wars],ed. & tr. H. White. 4 vols. Cambridge,Mass.,1912-13,8.1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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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对位于埃尔哈弗拉(El Hofra)的圣殿的研究见Berthier,A.,& Charlier,R. 1952-5 Le Sanctuaire punique d’El Hofra à Constantine. 2 vols. Paris,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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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Rakob,F. 1979 ‘Numidische Königsarchitektur in Nordafrika’,in Die Numider:Reiter und Könige nördlich der Sahara. Cologne,132-166.其他的陵墓,包括位于巴特纳(Batna)附近的梅德拉森(Medracen)陵——马西利安王朝的王陵,以及坐落于马塞西利安王朝首都西贾的马塞西利安王陵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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