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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记者眼中的真实民国 10.遭国民政府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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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来得全无先兆。那是在1929年7月17日,我正在北京家里举行午餐会,招待再度来华的弗雷德里克·摩尔。他此行的身份,已不再是《纽约时报》的代表了。这次活动只限男士参加,我请来的作陪者中,有美国驻华公使马慕瑞和美国驻华公使馆武官约翰·马格鲁德(John Magruder)少校。马格鲁德现在已升至将军了,目前在重庆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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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刚刚上桌,我的头号男仆就跑到桌边对我说,有电话找我,很急。我有些恼火,接起电话一听,原来是英国的路透通讯社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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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劈头就问:“对于南京政府要求将你驱逐出境一事,你有什么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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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此事可谓闻所未闻,便如实告诉了对方。路透社的人于是向我宣读了南京发来的新闻稿,其中提到,外交部长王正廷已给美国公使去函,要求将我驱逐,罪名是我的新闻稿一贯充满偏见、不公、恶意及不真实,目的乃是阻碍中美政府之友好关系与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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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餐厅,把适才听到的消息一说,举座皆惊,只有马慕瑞公使除外。公使对中国政府当天提出的要求固然不知,但他和我都知道,时任中国驻华盛顿公使的伍朝枢曾秘密要求《纽约时报》出版人欧奇士,将我从中国调往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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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府此番正式行动前两个月,伍朝枢就已有动作了。他在纽约约见了奥克斯,对我大肆鞭笞了一番。欧奇士对他谦恭有加,耐心十足,回答说,这些指责中,若有任何一项证明为确实,《纽约时报》不仅会将我调离中国,而且会将我除名。他请伍博士随时带证据回来见他,伍博士亦作出了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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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不到,伍博士再赴纽约,并再次提请奥克斯另派记者驻北平。奥克斯请他出示原先应承的证据,谁知伍博士一下暴跳如雷,擂着奥克斯的桌子道,用不着出示任何证据,作为中国的外交官,凭他一句话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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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斯维持着耐心指出,时报若要以极严重的罪名将某人开除,并毁掉此人的职业生涯,必须先有证据在手,并让受指控者有自我辩护的机会。伍博士一听,更加怒不可遏,言语不免带上了谩骂。这下,奥克斯也光火了,下令将中国公使逐出办公室,并在十四楼当着中国公使的面对管电梯者说,从此以后,不许伍博士在大楼的十四层走出电梯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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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火爆场面,自然使南京政府部分领导人对我更加恼怒。其结果便是,中国政府正式向美国政府要求将我驱逐。按治外法权,中国政府是不能自行将我踢出中国的。只有美国的“中国地区法院”或可下令将我驱逐,但必须先举行听证,认为我的存在是“不受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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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政府确实有诸多手段可以和我为难。所有中国人控制的电报局都收到命令,不许处理我发出的电报,无论是新闻报道还是私人电报。这一来,我便无法从北平或其他内陆城市发新闻。但我可以前往各港口城市,在租界里的外资电报局发稿。南京还下令,中央政府及所有省政府的官员均不得接见我,并禁止政府雇员向我提供新闻。我在社交生活上也遭到放逐,任何与政府有关之人士,不得进入我的房子或办公室,亦不得邀我参加公开或私人的集会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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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个美国新闻记者代表团抵京。代表团正在对远东作半官方的访问,人数约二十人。我原先受邀参加中国官方举行的欢迎会,这时却收到通知说,先前的邀请取消。我自己为该团举办的大型鸡尾酒会,一周前已经发出邀请。此事一出,受邀的所有北平中方官员都纷纷回信,对不能赴约表示遗憾,信箱一时为之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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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迅速蜕变成一场低俗的喜剧。由于我被禁参加,一些来访的美国人便拒绝参加中国的官方晚宴和招待会。另一些人迫于礼貌,就去短暂地露露面,随后便赶到我家。在将近两周的时间里,这些来访者轮流到我家来,我只得日夜招待。苏格兰威士忌和啤酒的开销便不断蹿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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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中有一个是《纽约时报》的记者赫伯特·L.马修斯(Herbert L. Matthews),他与我素未谋面。可怜他本该在北京享福,却被迫乘火车在北京和沈阳之间跑了三个来回,每次都带着我的新闻电讯及解释此次驱逐活动的电文,前往沈阳拍发。我受中方限制,无法在中国辖地发出这些电报,日本人却因此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替我效劳。电报走的是他们自己的线路,从沈阳沿南满铁路到大连,从大连到东京,再越过太平洋到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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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值天气酷热难当。由于上一年的内战,中国的火车依旧污秽破旧。从北京到沈阳,单程就要走上十五小时左右。马修斯的东方假期是彻底毁了,但他给予我的协助,令我至今铭感不忘。一年后我才知道,他还在私下里就我的困境发了一份秘密电报,完全为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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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政府拒绝将我逐出中国。《纽约时报》则不仅重申拒绝将我调任它国,还以其行动之迅捷,态度之坚定,告诉我并告诉南京,我已获得报社的无条件支持及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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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过去的一年多,我从华北发出的新闻,与时报驻上海记者发出的新闻,在基调及观点上,存有显著的差异。我们两人对于中国局势及前途的看法,必有一个是错的,这一点已是彰显无疑了。时报刊登从同一个国家发来的两组报道,却如此相左,不免显得有些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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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提出驱逐要求后不到十天,我通过马修斯获悉,时报准备调回驻上海记者,并将我调到上海,以便我使用外资控制的电报局发稿。我还得知,我将被升职,负责掌管中国所有新闻。不久后,我果然得到一条指令,让我招聘驻各地记者,统归上海记者站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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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已向一家伟大的美国报纸宣战了,时报也当即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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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整装离京时,北满地区突然爆发了中苏冲突。事情的源起是满洲当局收回了沿苏控中东铁路架设的苏控电报线,并扣押了松花江上的苏资蒸汽轮。时报于是电示我赴上海前,先前往北满采访。我照办如仪,对这场滑稽戏似的“战事”做了报道。这场战争中,苏联人将满洲军队置于海拉尔的平原上,用飞机作超低空飞行轰炸。为此,中国人向全世界控告苏联人使用了高爆炸弹和毒气弹。而事实上,苏联飞行员用来“轰炸”中国人的只不过是厚纸袋,有些装着煤灰和沙子,有些装着烂卷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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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役还掺杂着其他的滑稽元素。由于南京下令对我实施孤立,我从哈尔滨乘火车西行时,北满的中国人便不许我与其余的西方记者一起坐头等车厢。到边境的满洲里后,又不许我与他们下榻同一家酒店。他们甚至下令,其他记者不得与我在餐车里同席或交谈。但他们自己倒频频光顾我的包厢,向我讨要啤酒、香烟,并对那些无端发怒的中国人冷嘲热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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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满洲里远足归来,外国记者们全体回到哈尔滨,齐聚在古老的莫德妮酒店。二十五年前俄日战争结束时,这里大概曾经辉煌。时至今日,这里仍以美食著称,但除了餐厅外,酒店处处显得破旧肮脏。走廊的地毯多处磨破了,房间和浴室都显得污秽,随处看得见积垢。床垫的弹簧也都塌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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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到夜,这里成了街头女郎和卡巴乐女郎的天下。酒店员工无疑都与她们串谋。每次进房间,不消五分钟,电话就会连串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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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维拉”,要不就是纳塔莎,要不就是舒拉,不一而足。“你是美国人吗?你喜欢漂亮的俄国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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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确实漂亮,有些美得炫目。但她们都脱不了愚钝,大部分疏于用肥皂洗澡,而靠香水掩盖。整体而言,她们对世事漠不关心,对卖淫这行也不专业。但若作为情妇,她们倒是充满了激情(如果动了真情的话),而且以不忠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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