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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48 庚子勤王与晚清政局(第二版) [:1706813645]
1706817449 第三节 民为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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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51 庚子勤王运动,除汉口自立军有所表现外,保皇会在两广和中国议会在江淮都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因而台湾民主国内渡官绅究竟可以附和维新派到何种程度,无从揣测。但从他们在此前后的行为中,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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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53 两广的唐景崧、丘逢甲涉足较深,尤其是丘逢甲,曾亲赴南洋与康有为、邱菽园、容闳等洽商,并与康有为等约定,“须返家廿日,则六月乃出”[90]。丘逢甲回到汕头,适逢潮汕鼠疫流行,其三弟及长子、次子均染疫而殁,举家已由潮州迁往镇平。遭此劫难,固为人生之大不幸,但丘逢甲因此而乡居简出,非但不能率先发动,反倒从此与勤王运动绝缘,似乎难免因小失大。以陈翼亭一介武夫,康有为还希望他“亦当移孝作忠”。从一些迹象看,康与丘逢甲之间,并非完全一致。如6月保皇会试图抢攻广州,夺城后所发保护外人布告檄文,须视形势变化,由不同人物署名。本来丘逢甲同意具名,后经修改,决定“若非明失和,则用莲珊(经元善)名,或各路自出名可也”[91]。此后保皇会的军事部署中再也找不到丘的位置,似已不再参预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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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55 唐景崧的情况类似。他于5月主动派人向保皇会请期,康有为因“西力膨胀”,有意让广西率先发动,此后又屡次欲舍东就西,而广西方面始终无力先动,以至于保皇会后来怀疑广西人士意在图财。长江方面参与中国议会活动的俞明震、易顺鼎、陈季同等人,因自立军失败后上海新党名士被当局通缉,国会随即瓦解,汪康年等人的计划仓促间难以奏效,也无所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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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57 庚子以后,台湾民主国内渡官绅的情况因人而异。唐景崧继续得到康有为的借重,1901年5月,井上雅二赴欧途中经庇能拜访康有为,谈及中国朝野名士的品格,康表示激赏唐的为人。当井上提到有传闻说唐曾向康索款五万以谋巡抚之职时,康还矢口否定。[92]不过,康有为对唐景崧暗中的确有所资助,1904年康有仪揭发:“唐氏在生时,伪保皇会每年助其万金,康逆屡使人在京,为其运动出山之计。昨年又向京中要人,代其营钻团练大臣之职,奉斥责,今且死矣。”[93]而保皇会其他成员对于康有为偏袒唐景崧似不以为然。1903年,岑春煊督粤,保皇会“同门多欲运动会款以捐官到东省者”。对此徐勤心有余悸,屡次函告康有为,极力劝阻。[94]虽然具体所指为汤叡等,但泛称西省人士,又提及庚子旧事,显然并不以关于唐景崧等人索款的传闻为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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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59 1902年春,唐景崧评论经元善的《居易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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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61 大著洞达窍要,经纬缜密。祝近日谈时务家,摇笔訾人,浮嚣满纸,相去何啻霄壤。其与人书,皆能忠告直言,无丝毫势分情面在其胸中。此先生学问事业之根本,故能为己亥岁杪惊天动地之举。其余殷殷劝善,无非布帛菽粟之言。统观全集,不求工于文字,自令人展玩不忍释手。世人慕先生义侠,当先学先生之忠信笃敬,而后处牢愁幽郁之境,身泰气和,不然溃败决裂,不可收拾矣。[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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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63 是年两宫回銮,听说有某大员奏请起用,唐景崧来到广州,欲海路入都,因故迁延,1903年3月2日病故于旅次。[96]其身后萧条,几不成殓,赖粤中官绅与之有旧者捐助,才得以安葬。[97]其被疑从台湾携巨款内渡之冤,遂大白于天下。丘逢甲挽联哀悼:“在中国是大冒险家,任成败论英雄,公自千秋冠新史;念平生有真知,已感觉死生成契阔,我从三月哭春风。”[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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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65 丘逢甲与时俱进,后来还参加了辛亥革命。陈季同与沪上新党人士长期保持联系,和蔡元培等人也有所交往。后到江宁主持南洋官报、翻译两局,身后萧条,郑孝胥等人曾列名醵资以赡其孥。[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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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67 俞明震因参与民主国而见疑于当道,以候补道于江南官场之中,“屏居四五年不得一差,穷乏特至。值恩寿为江宁藩司,俞乃携其往日通殷勤之友某所著逐满书及其仇满信函往谒恩寿曰:不杀此人,其言流播,必乱天下。恩大感泣曰:子真大清之忠臣也”。由此得到江南陆师学堂总办的位置。俞氏品行确有易为人非议处,报界称其“为人虽似开明而工于趋避,其钻营之术往往出人意表”[100]。此后,他在1903年学界风潮中备受冲击,留学日本的长子俞大纯也指责其“任人不明,是非颠倒”,“若不改良,必将身败名裂”。[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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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69 俞明震清末官至甘肃提学使,民初又担任过肃政厅肃政使。但对朝廷官府并非死心塌地,时与顽固守旧官绅有所冲撞。将他牵连在内、聚讼纷纭几十年的《苏报》吴稚晖告密公案,经学者考证,不仅吴并未告密,就连俞明震示吴以当局捕蔡元培、吴稚晖之公文,也是有意放两人一马。[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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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71 易顺鼎1901年曾致函荣禄,吹捧其保护使馆,力主剿拳,坚持定见,匡扶大局,而指“康、梁名为保皇上,而实则乱国家。吾师名为诛康、梁,而实则保皇上。受业此论,刘、张两帅及东南人士皆以为然;即康、梁诸党闻之,恐亦不能不心服耳”[103]。虽系谀词,未必无心。他1902年简放广西右江道,宦海浮沉,仕进坎坷。民初虽一度混迹遗老队中,却毅然剪辫,并长歌记其事,将新旧、满汉、上下,一齐骂倒。[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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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73 民本观与圣王观制导下的传统中国政治,皇权必须在纲纪允许的范围内活动,遵守公同认定的规则。一旦越轨,便会遭到绅权的抵制与反抗。此类冲突在王朝末世往往发生更为频繁。这一常规通则到近代依然有效。甲午和庚子,清政府两度恣意妄为,在局部或整体上触犯规则,以牺牲百姓社稷为代价,保家财逞己欲泄私愤,引起士绅的激烈抗争,甚至不惜诉诸武力。而且,在西学的影响下,新学士绅更加选择了近代欧美民主制度的形式,作为解决冲突,抑制皇权的最后手段。绅权与君权的冲突,在维护地缘利益之外,更有代表民意、保全社稷的一面,表明天下己任并非虚言大话。台湾民主国官绅在这两个关键时刻的所作所为,就是近代士绅政治品格一个侧面的典型表现。这种对于皇权恶性膨胀的反弹,很难用革命与改良的两极判断解释定性。因为此类官绅一般并不积极主张以激烈方式进行社会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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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75 此外,尽管台湾民主国内渡官绅在行动上程度有别,其爱国情怀的真切与救国动机的真诚,则不应怀疑挑剔。其行为差异,很大程度是因为各人的身份处境不同所致。以简单的阶级分析立论,又不能辨析当事人事后记述所掺杂的个人恩怨(如唐景崧与刘永福的纠葛,是刘非唐的论据多有不实之词),不免混淆误解历史的真实。36年后,与台湾民主国官绅渊源极深的陈寅恪与胡适就唐景崧遗墨所写诗函,表达了近代中国知识人对民意与国权的一贯态度立场。时值“九·一八”事变次日,胡适诗曰:“南天民主国,回首一伤神。黑虎今何在?黄龙亦已陈。几枝无用笔,半打有心人。毕竟天难补,滔滔四十春。”陈寅恪复函道:“以四十春悠久之岁月,至今日仅赢得一‘不抵抗’主义,诵尊作既竟,不知涕泗之何从也。”[105]以文化立国的中华民族,神州正朔所在,文化托命之身。发此百年之覆,适以昭示千古不易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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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77 附记:此一公案,与陈寅恪家世关系极深。寅恪夫人唐筼即唐景崧孙女。《寒柳堂记梦稿》称:“盖当马关和约成后,凡爱国之人,有是非之心者,无不反对……况先君挚友姻亲中,梁星海丈(鼎芬)则以劾合肥罢职(按此事在中法之役),文芸阁丈(廷式)则在京为主战派之重要人物,并是力攻合肥之人。易实甫丈(顺鼎)及先舅父俞恪士(明震),则皆在台湾助台独立者。盖其时爱国之人,以为政府虽已割台,而人民犹可不奉旨,如后来庚子岁东南诸督抚不遵朝命杀害外侨之比。”另外,孙中山广州起义密谋所举四统领之一的曾广铨,亦与陈家世交。广铨妹广珊嫁与俞明震弟俞明颐(字寿臣),而俞氏兄弟的胞妹俞明诗为陈三立续妻,即陈寅恪的生母。寅恪妹新午适俞明颐子俞大维。陈寅恪对祖、父两代参与庚子密谋及祖父被清廷赐死之事,因陈三立隐忍不言,似不知晓。但他对上述各人的家世、思想、作为,“知之尤稔”。对于清室及张之洞的人品学问,则讽词甚多。陈三立绝足政坛,“忍死苟活,盖有所待”,不仅是痛心于民国政治的黑暗,也饱含对清室的极大怨愤,不能以交游而定为遗老。陈寅恪所说“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曾湘乡张南皮之间”(《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更应从文化角度理解。即使带有政治意味,也是以文化为神州正朔、国家命脉所系,而不拘泥于一家一姓之兴衰。台湾民主国游说使姚文栋遗书有“国可亡,天下不可亡”之语,仔细体味,绝非遗老恋清情结所能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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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79 [1] 陈彪:《洋务运动与维新运动的交合点——台湾民主国》,《社会科学战线》198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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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81 [2] 1900年6月2日《致徐勤等书》,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99页。函中“西省某老”,即别函之“薇老”,唐景崧字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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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83 [3] 1900年6月5日《致徐勤等书》,《康有为与保皇会》,第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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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85 [4] 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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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87 [5] 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116—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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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89 [6] 1900年4月13日《致南海夫子大人书》,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18—2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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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91 [7] 1900年6月《致唐才常书》,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第143—1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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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93 [8] 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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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95 [9] 参见《井上雅二日记》。章炳麟称:唐才常主张“翁(同龢)、陈(宝箴)坐镇”(《致夏曾佑》,姜义华:《章太炎思想研究》,第137页)。此说出于唐才常、梁启超等不希望康有为归国主事。据8月4日井上雅二日记:“陈宝箴旧历六月二十五日卧病在床,第二天死了。陈三立回国。可以说已失去了援助。”(汤志钧:《乘桴新获》,第360页)井上雅二认为,唐才常等人关于自立会的周密布置“由陈宝箴之逝去而一挫”(田野橘次:《最近支那革命运动》,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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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497 [10] 《与丘逢甲书》,蒋贵麟编:《万木草堂遗稿外编》下,第599—6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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