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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镜湖茶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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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友重章解释暂停广东支部的原因时,尚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之中,因而多少有些含糊其辞。实际上该会撤回广东支部,主要是担心卷入当地的武力反清密谋,影响全局。待到时过境迁,小川平吉就说得比较坦白。他指出:广东一带常有革命主义者,万一趁义和团事变举事,而广东有该支部举办的事业及留学生,容易影响东亚同文会的整体事业。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暂时撤回广东支部[36]不过,小川也未将情况和盘托出。当时保皇会和革命党人均在广东密谋展开武装行动,相互之间沟通联络,不少东亚同文会会员卷入其中,广东支部也与革、保双方保持密切关系,并参与了组织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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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同文会由东亚会和同文会组成,两会原来的宗旨并不一致,前者支持变法派和革命党,后者则与张之洞、刘坤一等洋务官僚的关系较深。但其中一部分两会会员与几方面都有联系,彼此之间也互为沟通。东亚同文会成立后,在近卫笃麿的“保全中国”论之下,这些会员感到主张体制内稳健改革的洋务派、体制内激进改革的变法派以及主张打倒清朝、建立共和制的革命党之间,存在一些共识,并且知道各派彼此暗中有所联络,遂积极介入其中,试图利用各派的反清活动,以求实现该会的总体目标,即保全和协助改善中国[37],以东亚社会的特殊性(相对于欧美)和共同性(彼此之间),确保日本在东亚的地位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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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支部方面,介入保皇会和革命党密谋较深的是田野橘次、松冈好一和原口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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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橘次毕业于东京专门学校,私淑荒尾精,注意东亚问题,并对康有为的主张有所共鸣。1896年,康有为派徐勤、罗普赴日本留学,适值田野橘次与井上雅二、五十岚力、原口闻一等人讲求中国问题,共同居住在所谓“梁山泊”,罗普也入住此地,对日本学生好酒气烈印象深刻。戊戌变法前,由平冈浩太郎推荐,田野橘次进入万木草堂任教。[38]其时康有为、梁启超远在京、沪,由任学长的王觉任负责教学管理事务。戊戌政变起,田野橘次与王觉任协商解散学校,于9月25日率领学生亡走香港。此后留港谋设广东日本语学校[39],随即转赴澳门《知新报》为记者。与之同时进入《知新报》任译员的还有松冈好一。松冈原来活动于南洋诸岛,从此将重心移到华南地区。[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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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同文会广东支部成立,田野橘次利用自己与保皇会的关系以及在《知新报》任职的有利地位,使广东支部与保皇会在广东的势力迅速结合,互为推动。高桥谦筹设广东支部事务所时,先将《东亚同文会主意》及章程送交《知新报》刊载,表明主张东亚中日韩三国“政府须执公尚礼,益固邦交”,“商民须守信共利,愈敦邻好”的旨意[41],争取舆论和民意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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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新报》刊登有关文件后,还发表评论,称道“斯会之设,将以救东亚也”,“东亚之国,中国为大,而能自立者惟日本。日本变法,垂三十年,而欧洲诸强,莫敢逼视。日本又与我与韩国同文,今之立此会者,盖将以先觉觉人,仁及吾国,而共保亚东太平之局也”。欧人相逼之惨,同类相救之切,与中国亡国危机之迫在眉睫,“然则此会以为专为中国设可也”,呼吁“我国志士,其闻风而兴起哉!”[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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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办广东东亚同文书院时,高桥谦所说“东文一年小成,三年即可读政治理财哲学诸书。夫日本自明治以来,将军奉还政权,力求维新,泰西诸要籍,悉经翻译,则今日读东书同于读西书,而学东文又捷于学西文矣”[43],以及“今日本讲究西学,而以捷法得之,其书本与中国同文,是故用力寡而见功多,中国习西文不如习东文之易也,读西书不如读东书之捷也,东文既通,更就学于其学堂,修专门之学,夫由中国造日本,其难易与造欧西孰若,不待辨而知也”[44],基本是当年4月发表的梁启超《论学日本文之益》的翻版。[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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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利用保皇会在当地的影响之外,田野橘次还参与聚合革新力量的组织活动。他与徐勤、张寿波等在澳门发起镜湖茶谈社,“此乃合康有为派、基督派及张玉涛派三者而成立也,其势力在广东省实为最著”[46]。张玉涛,名寿波,出身香山县沙尾乡豪族,权理该族的张续光堂,家财巨万。辛卯(1891年)秋闱,中本省乡试第七名举人。1894年与族叔仲球、同里陈蔚秋、陈筱江创设原生学舍于澳门,研习中西文字。[47]他与粤沪等地的维新人士交往甚多,参与不少新事业和活动。1895年公车报罢,割台议起,他和梁启超、麦孟华、赖际熙等联名上书都察院,请代奏,力言台湾万不可割。[48]1897年与梁启超、汪康年等人在上海创立不缠足会,并任董事。[49]1898年响应横滨戒鸦片烟会,率先在家乡创设张氏大同戒鸦片烟会,计划由一姓一乡做起,将来不分乡、姓,合成大团。[50]又热心于女子教育,在澳门创办原生学堂,教育男女学生四十余人,同时开办演讲团、阅书报社、原生书藏。1897年初,张寿波在《时务报》连载《欧亚气运转机论》。[51]戊戌政变后游学日本,就横滨实习商业。1899年,他和梁启超、黄为之等筹办银行。[52]是年东亚同文会广东支部长高桥谦在镜湖茶谈社发表演说,张寿波担任翻译。他是日本赤十字社会员,欲在中国创办赤十字社,还参加了宫崎民藏的土地复权同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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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皇会方面,除了徐勤以外,何树龄(易一)亦为镜湖茶谈社会员,“动大颜而吐珍说奇论”,是有名的雄辩家。梁启超称之为“南海门下之奇才也。好学而深思,奇警精辟,纵横中外,出入天人”。[53]所谓基督教派,以廖德山为代表,他是广东开平人,博济医学院毕业的医生,为孙中山的友好[54],“盛唱宗教的自由平等说”[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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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茶谈社没有一定的组织形式,会员每月但以15钱为会费,每月朔、望,两次集会于原生学堂,各述己说。[56]演说时有问辩答疑,可“纵意宣发”,并设有客座,允许来宾入座听讲,原生学堂学生也参与其事。该社“规条”特别规定:“星球同界,方趾同类,识智精越,皆为道华,无论中外,皆得公举为演说主。”[57]此一规定可以说是专为东亚同文会广东支部而设,第一期演说即由田野橘次主讲《天才论》,以后高桥谦、松冈好一也分别演讲《论国家盛衰与人才消长相关之理》和《老屋说》。[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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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橘次称镜湖茶谈社纲领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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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志结恳亲。二、研究时局问题。观以上二者之宗旨,绝无举革命之思想,又无亟速之运动。然由其外部观之,或大有不稳之状。予之诸友人互来相告曰:革命在近,子其图之。予固希望团体之巩固,将以唱革命。然恨百余会员,有革命之思想者甚少,故予常欲主张革命而仍有所踌躇也。[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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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橘次虽然是当事人,其说也未必尽然。松冈好一在该社演说,即以老屋比喻清朝,公然鼓吹彻底改造。其说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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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大老屋于兹,其占地甚广,其罗物甚富,无数耄稚男女栖息于其中。但其家以久阅星霜,梁柱既倾,丹青剥落,墙垣四撤,苔莽丛生,上雨旁风,不足以避,阴盗明贼,纷至沓来。于时屋之主人翁,深忧家族及臣仆之疾苦,乃谋于其所信任之心腹人,欲破毁旧屋,建筑新居,锐意蒐集新材,搆一闳厦。会有谗者构陷其主人翁于后母,后母闻之,乃愤懑不能禁,率顽冥不灵之徒,出暴力以阻遏其企画,且谓主人翁曰:旧屋是尔先祖之所手建,若更毁之乎,上无以对祖先在天之灵,不孝莫甚于此。余等择邃室入处,使疾苦不相及可矣。如家族及臣仆之疾苦,不足顾虑也。遂退主人翁,后母专坐堂皇,与其二三心腹人,分握一家之主权,专横放恣,无所不到,依然居此老屋,歌斯哭斯,蚩蚩焉偷一日之安。强盗大贼,只来双至,无日无之,登其轩庭,入其曲房,锁钥既持,奥窔毕窥,朝夺田园,夕掠财货。彼主人翁阖族之耄稚男女,为寇盗所夺攫,冻锇彝伤者不可胜数。而此老后母视之若无睹,听之若无闻,以为此固自了善法也。自其邻人视之,则悚然为之寒心,如视对岸之火灾矣。吁嗟!天下复有如此愚物哉!当此时也,为问其家族及其臣仆,委心任运,归之天数乎?抑顾虑一家之覆灭,为之设法以谋转圜乎?仆偶有所感,爰提出此疑问,以仰同人诸君子之高教。[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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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明目张胆地抨击当朝执政,鼓动体制外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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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与革命党联系较多的宫崎寅藏,戊戌变法期间通过田野橘次的介绍,得以结识康有为派的人士。而田野橘次本人也早怀颠覆清廷之志。他于1890年到上海时即结识了广西南关游勇的头目聋翁陈氏,此人当为庚子康有为命为勤王正军主将的陈翼亭。田野橘次任教于万木草堂时,与奇青年罗君交善(应为康门弟子中善结交绿林会党的罗伯雅),一夕夜深,罗叫醒田野橘次,“请谈革命之事”,欲偕往广西、湖南,发动中原革命。田野橘次答道:“予虽有其志,然资力不足,请缓图之。”[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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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橘次指张寿波的思想为博爱主义,“非革命家,而实温厚之教育家也”[62]。其实张氏是康有为的受业弟子,卷入保皇会乃至革命党的密谋相当深,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两派沟通联系的重要中介。1895年广州起义失败后,兴中会的谢缵泰一直在香港与康有为一派谋求合作。受此影响,省港澳一带的革命、变法派分子关系不错,互相往来。1897年,东亚会的平山周到澳门访《知新报》馆,并拜访了日本汉学家山本宪,经后者介绍,往见张寿波。[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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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同会的宫崎寅藏在横滨拜访了兴中会的陈少白,陈知宫崎寅藏有华南之行的计划,介绍其到广州访问变法派的何树龄。宫崎到港与平山周会合,即往澳门与张寿波订交,并想借此探听何树龄的住址。“张君情意恳挚,邀集同志,设宴款待我们。他的谈论颇中时弊,足以鼓舞志士的斗志。但是每逢涉及会中秘密,便噤口不言。强自询问,他只是提笔写道:‘内有康有为先生,外有孙逸仙先生,中国之事,还不能说是毫无希望。’向他问何先生的住址,最先他自辩和那人并无来往,后来又说:‘听说他现在住在广东某人家里。’可见他的用心是如何周密了。”宫崎寅藏和平山周按其所提供的地址到广州找到何树龄,何对宫崎等人改善中国现状唯有革命的主张态度暧昧,指示其到香港耶稣教的道济会堂找兴中会的区凤墀。而张寿波与区也相识,宫崎等在香港,还是由张指点才找到区凤墀。[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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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镜湖茶谈社重要会员的何树龄,是康有为的早年弟子,曾十年馆于康家,与康有为的弟弟康广仁“为兄弟之交,同居十载,抵掌对足,穷极论议,故于中外之故、天人之理,亦无不究焉”。[65]1896—1898年,正值康广仁负责与谢缵泰联络两党合作事宜,何树龄显然是知情人,曾代表维新派致函孙中山,表达群贤公意。孙中山与何树龄似也相识,说:“彼胆小心细,弟深知此等之意非彼一人所敢言也。”宫崎寅藏问其是否参与1895年广州起义,孙答道:“未与。彼无此等胆略,但甚有心耳。”[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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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两派的中介,张寿波后来继续与革命派联系。1900年6月17日,孙中山抵达香港,原计划与刘学询、李鸿章等人协商组织广东独立政府,在所乘坐的法国轮船“烟迪斯”号旁的一只舢板上,兴中会干部孙中山、杨衢云、陈少白、谢缵泰和平山周等人会见,并开了一个钟头的会议。与会者中赫然有张寿波的名字。会议一方面传达日本政府答应支持的信息,一方面决定开始积极进行武力反清的准备。[67]关于后者谢缵泰没有提供详细内容。据冯自由称,包括惠州发动、广州起事及暗杀、饷械接济等项准备及相应的人员配置。[68]如此机密的军事行动计划,不是核心骨干成员,决不可能与闻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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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参与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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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同文会广东支部与革命党的关系也相当深。廖平子说该支部标明宗旨“为联络中、日、韩三国人士感情,实则以测绘地图,侦探军情,联络同志,勾通绿林为事”。除日本人外,邓荫南、苏绰南等人参与其事。“是时工作颇忙,因先后影绘虎门、黄埔诸险要及各衙署形势甚夥,联络绿林计划。”[69]此说确有所据。东亚同文会干事井上雅二日记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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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荫南在省城附近,是福字军的哨官,另外,在河南缉捕里有他的同志。他率领着约九十人。林信贤、吴苏[义、羲]如,都在省城。此外,有一个英国人名叫莫克鲁克,他是孙的人。上述三人都是原来由原江[口]闻一介绍给平山等的。有人说他们是已与官兵联络好了,实际上是不确切的。[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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