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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原来是这样：历史中国·1840-1912 二十一、小报涅槃：《苏报》案的“案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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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的“《苏报》案”曾经轰动一时，这一事件通常被视为革命党对清廷的一次大胜利，但革命的光环往往遮盖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而正是这些细节，才会让碎片化的历史更加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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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报》创刊于1896年6月，创办者胡璋以日籍妻子生驹悦的名义注册，因而当时挂的是“日商”的牌子。这份诞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小报，最初格调颇为陈腐低下，登载的也大多是市井琐事，后因销路不佳而不惜刊登一些黄色新闻，以招徕无聊读者。但尽管如此，这份报纸最终还是因赚少亏多而不得不于1898年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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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手《苏报》的人姓陈名范，字梦坡，湖南衡山人（生于江苏常州），此前他曾是江西铅山县令，后因处理教案不当而被巡抚德馨弹劾落职。陈范的出身并不简单，其父陈怀庭曾为浙江巡抚杨昌濬幕僚并担任浙江富阳等地县令30年，陈家子女13人，陈范排行第三，其长兄陈鼎曾中进士并入翰林院，后因戊戌政变牵连而遭清廷“永不叙用”处分；其弟陈韬举人出身（生女陈衡哲，后嫁任鸿隽），也曾为官一方。另值得一提的是，陈范的两位堂兄陈嘉言（其长女陈玉凤生子夏明翰，即“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人”的那位）与陈毓光曾是同榜进士，当时陈家一下出了三位进士、两位举人，一时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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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范也是举人出身，不过他的科考路并不顺利，他虽然很早中了秀才，但之后累试不第，不得已而捐资买了个知县的头衔候补，但当时候补官员多如牛毛，最终陈范还是通过科考得中举人，这才于1891年外放为江西铅山知县，但这个县令也仅仅做了4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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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罢官后，陈范一度流寓上海，后因报刊业兴起，于是将《苏报》盘了过来，“思以清议救天下”。但话虽如此，办报毕竟生意经，陈范接手几年，《苏报》仍未见起色。据民国名记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中的描述，1900年时的《苏报》，“说来真是寒伧得很，开设在英租界棋盘街一家楼下（今福州路），统共只有一大间，用玻璃窗分隔成前后两间。前半间两张大写字台，陈梦坡与他的公子对面而坐，他自己写写论说，他的公子则发新闻，有时他的女公子也来报馆，在这写字台打横而坐。她是一位女诗家，在报上编些诗词小品之类，所以他们是合家欢，不另请什么编辑记者的。再说那后半间呢，一边是排字房，排列几架乌黑的字架；一边是一部手摆的平板印报机。这排字房与机器房，同在一房，真有点挤了。前半间沿街是两扇玻璃门，玻璃门每扇上有‘苏报馆’三个红字。推门进去，有一小柜，柜上有一块小牌，写着‘广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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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天笑后在《时报》任副刊主编，《时报》是大报，似乎有理由看不起像《苏报》这种小报，但其描述倒也大体不差。陈范接手《苏报》，很大程度上是因妹夫汪文溥的怂恿（所以他当上了主笔），而陈范原非报界中人，一来经验不足；二来也算不得什么名流贤达，社会交际有限，因此也没有什么好的稿源。不得已，陈范与其子陈仲彝也编发新闻并兼写评论，其女陈撷芬也来帮忙，负责编写小品诗词之类的副刊。此时的《苏报》，确实有些夫妻老婆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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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媒体最重要的是影响力，没有好稿子就没有影响力，没有影响力就没有销量，报纸经营当然困难。事实上，在陈范接手后的数年间，《苏报》一直惨淡经营，勉力维持，这种状况直到与蔡元培、吴稚晖等人组织的“爱国学社”建立战略合作关系才有所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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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11月，南洋公学因“墨水瓶事件”而发生退学风潮，事因是某学生在师座上放置墨水瓶捉弄某守旧夫子，校方追查中与学生纠缠不清，校长汪凤藻一怒之下将该班学生全部开除，由此引发全校约二百名学生集体抗议退学。身为教员的蔡元培翰林在力争无效后愤而辞职，之后即与吴稚晖、章太炎等人在“中国教育会”（1902年4月由蔡元培、黄宗仰、叶瀚等名流创办）的基础上创办“爱国学社”，以收容这些退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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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范也是“中国教育会”成员，《苏报》当时苦于稿源匮乏，销路不畅，因而极愿意与“爱国学社”合作。双方后约定，学社名流蔡元培、吴稚晖、章太炎等人轮流为《苏报》撰写评论文章，报馆则每月资助学社100元作为报酬，双方共赢互利，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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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从那时开始，《苏报》由一份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小报转型为政论性报刊。当年底，《苏报》开辟“学界风潮”专栏，以鼓励学生运动为能事；1903年后，《苏报》更趋激进并公开倡言革命，如1913年5月13日即刊发《敬告守旧诸君》一文，其中声称：“居今日而欲救吾同胞，舍革命外无他术，非革命不足以破坏，非破坏不足以建设，故革命实救中国之不二法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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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5月27日，陈范聘请章士钊任《苏报》馆主笔，此举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苏报》及一批人的命运。章士钊，字行严，1881年生于湖南善化县（今长沙），后就读于武昌两湖书院并结识黄兴，思想转而激进。1902年3月，章士钊考入南京陆师学堂学习军事，一年后因“拒俄运动”发生而与同学三十余人退学赴上海，之后加入“爱国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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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上任主笔不到一周，即对《苏报》进行大改革，其中最重要的措施是将“学界风潮”移到头版“论说”后的显著位置。由于当时上海大报如《申报》、《新闻报》等成立已久，其办报理念成熟，销量也大，要动摇它们的地位并抢夺其市场份额有相当困难。因此，章士钊的经营手段就是走激进道路，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扔出一束手榴弹轰开局面，即便封馆亦在所不惜。如此，《苏报》才能在报林中杀出一条血路，并迅速提升影响力和销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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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商业的上位手段，鼓动“学潮”当然是成功的，《苏报》发行量的迅速飙升即为证明。但是，这种做法同样蕴含着巨大的政治风险，而这也是引爆“《苏报》案”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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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苏报》案”，得从邹容的《革命军》说起。邹容，四川巴县人，1885出身富商家庭，他曾于1901年入读上海广方言馆，一年后转赴日本东京留学，1903年留日学生闹“拒俄运动”时，其与张继、陈独秀等人将清廷所派的留学监督姚文甫强行剪辫（据说是张继抱腰，邹容捧头，陈独秀挥剪云云），由此一战成名。之后，邹容返回上海并于当年5月出版了小册子《革命军》（全书约2万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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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9日，章士钊以“爱读革命军者”的笔名在《苏报》上发表《读〈革命军〉》一文，其中对该书大加吹捧，并称之为“今日国民教育之第一教科书”。次日，《苏报》又发表章太炎署名的《〈革命军〉序》，加强对该书的推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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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章太炎，也是个传奇人物，其原名绛，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县人，生于1867年。按说，他这个年纪本不该和章士钊、邹容这些小年轻厮混在一起，但章太炎偏偏是个怪人，据说还有些神经病（考秀才时突犯癔症而不得不放弃科考）。话虽如此，人还是相当有才的。早年时，章太炎从学于浙省大儒“曲园主人”俞樾，学问功底相当深厚，但后受甲午战败的刺激转而激进，变成了“革命理论大师”，也就与邹容等人走到了一起。据说，《革命军》一书也出自其“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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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清廷的反对派势力有“两党”，一是革命党，另一是康有为、梁启超的“保皇党”。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等人逃亡海外，仍以光绪皇帝为念，走的是反对革命、主张改良的道路，他们所办的报纸在留日学生中影响颇大，康有为写了一篇文章批评邹容的小册子，由此引发了章太炎的一篇雄文《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该文刊登于6月20日的《苏报》显要位置，而这也是引发“《苏报》案”的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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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3日，署理湖广总督端方致电两江总督魏光焘，其中称：“上海《苏报》系衡山陈编修鼎胞兄所开，悍谬横肆，为患非小”，望江苏方面“设法收回自开”。端方的电文显然没有搞清陈鼎与陈范的关系（陈鼎为兄，陈范为弟），但陈范之兄陈鼎曾为朝廷的翰林编修，此事非同小可，魏光焘随后即派江苏候补道俞明震前往上海查办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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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明震到上海后先到《苏报》馆找陈范，不巧的是，陈范外出；第二天，俞明震找到《苏报》的主要撰稿人之一吴稚晖，双方于是有了如下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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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称：“苏报闹得太利害了，梦坡我熟人……先生等劝其温和些，太炎先生似乎闹得亦太凶。”吴说：“二人脾气，恪士先生所知（俞明震字恪士），但朝政如此，亦难怪出言愤激。”俞称：“话如此说，太利害，也叫当道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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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俞明震抽出一公文给吴看，上面是魏光焘所发命令：“照得逆犯蔡元培、吴敬恒，倡言革命，煽乱谋逆，着俞道会同上海道密拿，即行审实正法。”吴稚晖读至此，俞明震即将公文抽回，两人对视，一笑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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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稚晖，名敬恒，江苏武进人（今常州），生于1865年，举人出身，1902年赴日本留学时，有数名来自江苏、浙江、江西的自费学生想进入成城学校（日本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合格者一年后升入士官学校），但因当时进入此类军事学校须经国内公费保举，因而被驻日公使蔡均所拒。学生向吴稚晖求援后，吴遂与一同赴日的举人孙揆均带着二十几名学生前去理论，但蔡均见他二位不过是个举人，接待冷淡并严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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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辱之下，吴稚晖愤而率学生在使馆抗议，数日不去。恼羞成怒之下，蔡钧竟将日本警察招来将之强行带离，后吴稚晖、孙揆均被日方以“妨害治安”的罪名驱逐出境。吴稚晖气得要死，走到半路上投水自尽，幸好被日本警察救起，后由同在日本的蔡元培将之护送回国。事后，吴稚晖转而反清，并成为“爱国学社”的主要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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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明震生于1860年，祖籍浙江山阴（今绍兴），其父那代已居官湖南，俞本人生于长沙。俞家历代官宦，时为湖南大族（与曾国藩家族、陈宝箴家族有联姻关系，其后代中更是名人辈出），俞明震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考中进士，后在甲午战争时协助唐景崧据守台湾，事败后回返大陆并担任过南京陆师水师学堂总办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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