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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上的晚清帝国 自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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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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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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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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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需要声明的是:本书并非学术著作,也不是戏说历史的游戏之作,而是带有学术思考的通俗历史读物。本书史料真实,言而有据,万不敢胡编乱讲,望读者诸君监督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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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本书的源起,我想起了两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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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父亲北来,我陪他逛故宫。在天安门城楼上,几个身穿龙袍的师傅出租龙袍给游客照相。父亲有点心动,被我以时间太紧为由拉走了。在故宫里游览,一路上遇见好几批穿龙袍的照相师傅,他很想照一张,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出了御花园,吃过午饭,时间尚早,便一起去逛北海公园。过了白塔,在半山腰,赫然有一家龙袍照相馆,父亲毫不犹豫地闪了进去,换上龙袍,坐上龙椅,摆好姿势,照相。照片很快就拿到了——穿上龙袍的父亲看上去一脸疲惫,满脸沧桑,哪里有一点儿皇帝的样子?几天后,送走了父亲,我满心愧疚地反思这件事:在父亲心中,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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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天津,大理道,一家涮锅店,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吃晚饭。出来的时候,与门口一位帮着开门的保安聊了两句,惊讶地得知,这位老兄姓爱新觉罗,乃是庆亲王载振的孙辈,现住在天津庆王府旁边的小屋里。他那年31岁,没上过大学,在五大道给人当保安,每个月挣3000块左右。100年前,中国发生的那件大事改变了他的命运,否则,他肯定是一位威名赫赫的贝勒爷,而我很可能连给他开门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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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正在整理晚清民国时期关于天津五大道的史料。大概有一个多月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五大道里面闲逛,经过孙家鼐的故居,经过庆王府,经过起士林餐厅,经过利顺德饭店,经过马场道上的天津外院,还曾经误打误撞地走进那传说中闹鬼的大楼。街上很静,目光所及,恍若踏进了历史,大有斜阳草树乌衣巷口群燕乱飞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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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工作结束之后,回到武汉家中,一个深夜,翻阅史料,或许是受了当时纪念辛亥百年热潮的影响,或许是受了先前所讲两件事情的触动,心中猛然有了一个想法:何不把皇帝如何在中国消失的故事写下来?把中国人如何从帝制中国一步一步走向现代中国的过程写出来,兴许会有人感兴趣。于是就开始重新整理和阅读手头的资料:先前就有台湾沈云龙先生主编的一套电子版《近代史料丛刊》,又通过网络弄到了一些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的研究集刊,打印了蒋廷黻、郭廷以、吴湘相、沈云龙、张玉发、张朋园、张灏、刘风翰、黄宇和、王汎森、费正清诸人的专著专书,还到图书馆去翻阅了从甲午到辛亥时段的《申报》,又购得一些大陆学者的专著,作者有章开沅、茅海建、杨天石、雷颐、桑兵、陈旭麓、戚其章、姜鸣等人。从郭廷以的《近代中国史事日志》开始,然后读《光绪朝东华录》,一路读来一路寻访,到天津的五大道,回想当年袁世凯全家狼狈地逃到利顺德饭店的情景;到北京的故宫颐和园,想象当年光绪帝从紫禁城匆忙赶往颐和园见老佛爷时的忐忑不安;到广州街头,感受孙中山准备发动武装暴动的胆识与豪情;到武昌首义门,重走当年起义军走过的路,回顾史料记载的1911年10月10日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通过这样反复的阅读与行走,我渐渐地回到了晚清历史的现场,带着这样的现场感,我开始了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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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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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晚清不是历史,而是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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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历史不是一片僵尸的废墟,而是生命存在的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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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是要拾捡克罗齐的牙慧,而是有切实的感悟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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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历史研究不外二途:一为求真,二为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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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者,须考订史料之真伪,目标是还原历史之真相,希图无限地接近历史真实。这一派以实证主义为指导,以兰克学派为代表。这一派对史学学科的近代化居功至伟。尽管学界普遍认为兰克理论已然过时,但史学研究要求史料的真实性却已成为学界的共识与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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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解者,希望理解历史的来龙去脉,对已发生的一切进行一种大众能够接受的理论解释。这一思路由奥古斯丁开其端,黑格尔为其大将,后来的马克思、布克哈特、克罗齐、斯宾格勒、柯林伍德、波普尔、布罗代尔、汤因比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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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克哈特是站在兰克的对立面的,后来黑格尔也成为他的大敌。马克思作为黑格尔思想的后续,自然也在布氏的攻击之列。布氏将文化史人类学思考引入历史研究,将历史哲学的主体——人的位置突出出来,带有反启蒙的味道。所谓的进步史观,近代化,三六九等之时代划分,在他这里全被拆解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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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普尔在其著作《历史主义的贫困》里有言:历史是无法被决定的。他把逻辑实证主义引入史学领域,其前提是理性的有限性,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为理性本身有自己的疆界,二是人的认识能力也有局限。这是柏拉图笔下苏格拉底言说的一个论题,在19世纪以来理性自我膨胀的时代,这个论题遭到了忽视。现在,波普尔又把人们的目光带回到原点。理性的有限性加上未来的不确定性,尤其是科学知识发展的不确定性使未来变得不可预测。在这里,波氏用逻辑实证的思维方式打碎了借助历史预测未来的虚妄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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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登·怀特在《元史学》里宣称:历史只是一种言说,历史中的书写均是一种文学表达。这意味着历史已沦为人尽可夫的娼妓。这种被命名为新历史主义的理论实际上是一种解构,把历史的边界全部拆掉,使历史沦为无主的荒地,让文学这匹黑马在里面纵横驰奔。不过,从他这里我倒是获取了不少言说历史的勇气。其实,无论是古中国还是古希腊,真正意义上的历史书写从来都是源于个人,如孔子、左丘明、司马迁、班固、希罗多德、修昔底德诸公,而不是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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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看来,历史与真实可画等号。这种观点在怀特那里是要打板子的。克罗齐也坚决要求把编撰的历史著述与本体论意义上的历史分开。世人的研究与书写,都只是对历史的一种言说。年鉴派大将布罗代尔虽雄心勃勃地将历史分出长时段中时段短时段,拉开架势,写出皇皇巨著,似乎要将史学的内容一网打尽,但最终也不得不承认:在史学研究中,理性只能认识部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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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有言:需对历史作同情之理解。我所理解的历史与自己(认识主体)处于同一视域之内,关注的问题、思维之方式等方面均处于同一平台,而后历史与当下方可形成视界融合,方能对话,进而历史如同活水活马大踏步地走进我们的生活。这种历史观最亲切,我也最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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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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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本书,目的有二:一是尽量还原晚清历史现场,展示清帝国衰亡的整个过程,还原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尽力避免脸谱化、标签化的倾向;二是为清帝国衰亡的原因提供一种解释,供读者诸君评判,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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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叙事体例的选择上颇费了一番周折,以政治性大事件作为枢纽,选取在事件中具有关键作用的核心人物,采用人物合传的方式来编织故事,在笔法上力图接近司马迁和黄仁宇,这样能让文字展示更复杂、更真实、更精彩的内容。人物合传的写法是《史记》书写的重要特色,而《万历十五年》将日常生活与心理分析等西方史学的特色引入到对明代历史的书写,其结构与思路都很新颖。20世纪80年代西方史学的特色引入汉语学界后,对汉语史学书写带来了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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