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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06 秋风宝剑孤臣泪:晚清的政局和人物续编 [:1706867871]
1706868207 秋风宝剑孤臣泪:晚清的政局和人物续编 军营弄惯入军机大臣笔下的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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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09 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吾亦不理,但于身前自谥曰忠介先生,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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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11 ——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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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13 同光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均因功勋卓著,封侯晋伯,官至大学士。但只有左宗棠在光绪七年(1881)初以东阁大学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赞襄枢机,时间虽然只有九个月,却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真宰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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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15 不过官方文献和碑传文中对左氏的这段经历记载甚为简略,大多寥寥数语,一带而过。《清史列传·左宗棠传》谓:“七年正月,入觐,命管理兵部事务,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二月,奏请教练旗兵,兴修畿辅水利,下所司议行。七月因病屡请开缺,上一再慰留之。九月,授两江总督,兼办理通商事务大臣。”[1]吴汝纶《左文襄公神道碑》也只有几笔:“俄事定,遂命入值军机,兼值译署。居数月引疾乞退,命出督江南。”[2]这样的表述看不出一点儿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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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17 倒是野史的记载十分有趣。《清朝野史大观》卷七《文襄入朝三则》,记载左宗棠光绪七年从新疆平定阿古柏叛乱后奉诏回京,出任军机大臣,却因从未做过京官,受到同僚戏弄的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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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19 昔左文襄罢西师而入朝也,愤纲纪之不举,盛欲有所整顿,朝中诸大臣颇相忌畏,而未有以相制。已而察知议政王(奕䜣)意亦不愿,于是遂群起侮弄之,或举其可笑之端编为小诗,转相谐谑。缘左侯不习于陈对,其初陛见也,慈圣劳苦之,且曰:“汝在外久,今在京须早起,想不便。”左侯操湘音对曰:“臣在军中五更时便须弄起来。”诸人遂皆举此为笑。左又谓诸寅僚曰:“吾之妾善为盐齑,虽乡味颇可口,翌日当遣人分致。”乃仅各馈少许耳,诸人编诗亦遂入之。又左体肥,每当治事之处,喘息殊甚。诸臣伪为恭谨,相共扶掖,其实以为弄资也。又诸臣知其欲研究诸务,任其自行料检。左顾此则失彼,举端则不能竟委,数日茫无头绪。已而两江总督缺出,遂简放左公督两江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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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21 这段野史提供了正史中不曾记录的有趣细节,但因其史料来源不详,学者引用时往往颇费踌躇。其实,现在看到的野史记载,很多都是当时各种传言的一种沉淀,既然有过传言,多少也有所根据。一些情节并非无法澄清,关键是必须仔细爬梳原始文献,去伪存真,考证野史笔记的依据。我幸好找到了相应的原始记录,从中大致可以辨析《清朝野史大观》所记与事实的出入和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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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23 左宗棠在返程途中,曾给李鸿章写信,谈到自己对未来的安排,认为“衰病余生,杖不去手,待漏而趋,时虞陨越。陛见后当上疏自陈,以闲散长留都寓,聊备顾问,亦不敢遽谋归田,致负初心也”。[4]而李鸿章从左宗棠行旅经过的保定官员那里听说,左“起居甚健,须鬓未霜,尚如五十许人”,[5]时年左宗棠六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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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28 大学士、军机大臣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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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30 正月二十六日,左宗棠到达北京,次日陛见。这阵子,慈禧太后因病休息,不理政务。慈安太后单独见起,与这位老臣说起二十年来处理危局,平定内外之乱的往事,声泪俱下。二十八日,慈安再次召见左宗棠。二十九日,任命左宗棠以大学士管理兵部,在军机大臣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留京担任军机大臣,需要每天待漏而趋,十分辛苦。太后允许他晚些上朝,算是对功勋老臣的体恤照顾。左宗棠观察同僚,以为“亲贤在位,上下交孚,盈朝虽非尽惬时望,而奸佞贪诈之辈则罕有之”。[6]他向同僚打听京师花销的预算,军机大臣王文韶、李鸿藻都说每年的用度不能少于六千两银子,他也做好了筹划,[7]并在宣南上斜街租下一座宅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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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35 军机大臣王文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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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37 左宗棠科举的功名只到举人,同治十二年十月被授予协办大学士,入阁拜相,在有清一代,都是异数,李鸿章当时就称其为“破天荒相公”[9]。此时挟西北创下的赫赫军功任职京师,相当于以节度入枢密。然而北京官场对于这个新来乍到、壮怀激烈、头角峥嵘、屡立战功,常年在外做惯封疆大吏,不太懂得紫禁城规矩的老头,其实是怀有蔑视的。《清朝野史大观》描述左宗棠体肥气喘,起跪需要同僚扶掖,左宗棠在给甘肃布政使杨昌濬的信中坦承,到京参见太后时,“顽躯照常,惟步履艰难,能跪而不能起,每次尚须宝(鋆)相国、李(鸿藻)尚书扶助也。”[10]按他本人的体会,同僚扶掖是善意的帮助,但在军机大臣王文韶看来,左氏被扶却有另外含义。他在光绪七年二月初一日日记中,记录左宗棠首次上班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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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39 左中堂入直,体胖身高,雪后路滑,见面(召见)时气喘汗流,余与兰孙(李鸿藻)左右扶之始能起,老者固不以筋力为礼,盖矜持亦居其半,习惯当自然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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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41 王文韶认为,左宗棠安之若素地接受其他军机大臣搀扶,显然是在摆谱,积习已久,当作自然。王文韶当官,历来圆融,慈禧太后后来还称他“琉璃蛋”,[12]但其内心却如此狭促,左宗棠一定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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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43 再说与太后的对话和小诗。郭嵩焘光绪九年十月初一日日记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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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45 陈右铭……诵李兰生为左相竹枝词。其一云:“军营弄惯入军机,饭罢中书日未西。坐久始知春昼永,八方无事诏书稀。”左相初入觐,上问能早起否,答言:在军营弄惯。“弄惯”二字,盖楚语也。又每入直,动云:“坐久了,可以散罢。”“八方无事诏书稀”,则所在军机处常诵之语也。又一联云:“细君爱听恭维语,独步京城豆腐干。”左相如夫人善为豆腐干,以馈诸要人,在军机常言语老妾云:“王爷及诸中堂大人并称汝豆腐干独步京师。”此等皆外人所不能知,李兰生常举以告人,知必兰生所自撰也。两人同为国元老,同直枢密,而轻薄如此,京师论者亦皆不谓然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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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47 陈右铭即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当时在浙江按察使任上。他告诉郭嵩焘的故事比野史更加有趣生动,属于上流客厅的谈资。李兰生即李鸿藻,时为军机大臣、吏部尚书,以理学家著称,私下竟有如此桥段,可看出左宗棠在其他军机大臣心目中的地位。以王、郭日记考证《清朝野史大观》,这条史料虽然在细节上与诸大臣的直接记录略有不同,但其基本事实显然有所依据。左宗棠不招人待见,是其以外官入军机,自恃战功,倚老卖老,言谈举止表演过火,引发同寅不满。军机大臣们都是位极人臣者,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后彼此又在玩弄一些小拳脚,这是官场的有趣,也是官场的无趣。官场上的举手投足,都会有人在背后做出臧丕评说;官场上的虚情假意,更不能当作补药喝下,各人只能自己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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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49 近百年来,清人日记、书信被不断披露,成为近代史研究中非常宝贵的资料,值得收集和运用,一些私人诗作,更补充丰富了研究的细节。我自己对于史料,一直力图从当事人第一手的直接记载中去发掘,这种方法,有趣、生动而富有挑战,其价值也高于一般的野史。关于左氏形象和性格,日记、书信、诗歌中的记载很多,可助治学者逐渐勾勒出基本形象,重现更为准确的历史记忆。比如,翁同龢在光绪七年二月初一日日记中记载:“卯正二刻随诸公于坤宁宫吃肉。初识左相国,于殿前一揖而已。”初四日记载:“访晤左季高相国长谈,初次识面,其豪迈之气俯视一世。”翌日又记:左相“议论滔滔,然皆空话也”。三月十九日记:“左相来,宝相(宝鋆)有一团茅草之喻。窃恐左公不免龃龉矣。”次日,翁同龢遇见醇亲王,“劝以调和左相,毋令为难。王甚韪之”。[14]两江总督刘坤一光绪七年四月十二日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左宗棠“精神矍铄,须发皆元,火色腾上,举朝称为异人,各国使节甚惮之”。[15]四月三十日在另一信中又说:“王益吾(王先谦)则谓此老每接洋人,辄露嬉笑怒骂之状,译署虑其抵牾,不使常与周旋,是亦善全之道。弟亦嘱益吾兄规劝左侯宜养威重。”[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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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51 刘坤一和左宗棠都是湖南人,曾国藩去世之后,他们是湘系封疆大吏的领军人物,刘关心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刘坤一在叮嘱王先谦规劝左宗棠的信件中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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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68253 左相入直,固为中外所属望;第须熟思审处,宏远大之谟,造和平之福,不可徇俗人之见,以取一时之名。如华洋交涉各事宜,已成积重之势,然彼此相安日久,祇合逐渐挽回,不可遽事纷更,致虞决裂。至于语言启衅,意气相高,尤非大学问、大经济人所为。左相之嬉笑怒骂,洋人必不能堪;弟曾尝试之,久之恼羞成怒。设遇有嫉左相昵洋人者从中嗾之,则彼将设法刁难,遇事抵触,使朝廷不敢尽其才,左相不能安其位而后已。即使身去而声称极美,天下后世,惜其志之不行,言之不用,而时事愈趋愈下,终无补救之时。当此主幼时艰,左相受恩深重,揆之古大臣委蛇求济之苦衷,亦何忍出此。若不然者,因留左相一人而开罪各国,万一此唱彼和,群起与我为难,未见能操必胜之权,恐蹈南宋张魏公覆辙也。鄙意左相乘此洋人敬畏之时,开诚布公,因势利导,于时局必有补救,何必故与参差。孔子谓忠信笃敬,以行蛮貊之邦;况彼玉帛来庭,而我公孤论道乎。即如译署诸公所言,左相少与洋人接见,以期养威持重,亦是一法。务望先生忠告而善道之。古人谓:“知而不言,是我负友;言而不听,是友负我。”左相为乡先达,且为国之柱石,此节又关系极大,幸勿吝药石之投。弟固受知于左相者,第忝为疆吏,于政府不无瓜李之嫌,未敢冒昧。鄙意以左相不唯不可与各国公使龃龉,并应与合肥和衷,合肥不足于弟处最多,然为大局计,深不愿两相之相为水火耳。[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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