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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宝剑孤臣泪:晚清的政局和人物续编 老来失计亲豺虎李鸿章访俄的若干细节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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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我一样,年轻时交上好运,就此扶摇直上,位极人臣。其实我再说一遍,他像我一样,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且是因为身居高位使他声名显赫而已。当他接待外国人时仿佛应付裕如,但揭去他的这张皮,他还是中国佬,同其他官僚同样是无能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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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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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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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去俄罗斯旅行那天,我往包里塞进薄薄的《李鸿章历聘欧美记》。这本书,是二十多年前颇为流行的“走向世界丛书”中的一册,书价为人民币一个大元。原书由美国传教士、《万国公报》主编林乐知(Young John Aiien)和中国人蔡尔康运用当时西文报纸资料编译,出版于18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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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欧亚大陆的上空向西呼啸飞行,我在机舱的阅读灯下,翻阅着泛黄的陈年故事:1896年5月,沙皇尼古拉二世(Николай II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举行加冕典礼,清政府派遣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李鸿章为特使,前往祝贺,然后顺访德、荷、比、法、英、美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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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年5月,莫斯科举行盛大的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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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外地发现,李鸿章是4月27日到达俄国的,我恰好也是在同一天踏上俄罗斯的土地。这个巧合,使我能够感受110年前后大致相同的和煦晚风。4月下旬,中国大部分地区早已春色烂漫,涅瓦河则刚刚开冻,河水载着浮冰,缓缓地流向芬兰湾。树枝没有发芽,草地也没有绿意,空气有几许清冷。圣彼得堡是一座凝聚住昔日时空的城市,古建筑保存得很好,市中心完全没有新盖的楼房,更不消说闪闪发亮的玻璃幕墙。除了满街的汽车,间或的麦当劳和赌场店招,我想我和李中堂所见之最大区别,是他曾经进出的皇宫行宫,现在都成为博物馆了;而教堂——那些穹隆顶的、洋葱头顶的和哥特式尖顶的漂亮建筑,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激烈变革的风风雨雨之后,如今依然是东正教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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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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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上说,5月4日,“俄皇俄后在柴丝壳粞卵行宫延见李傅相,待以殊礼”。我自然也慕名去了“柴丝壳粞卵行宫”。Tsarskoe Selo,现在通译“皇村”,也叫普希金城,因为诗人当年曾在这里的中学读书。其主体建筑,为著名的叶卡捷琳娜宫。俄国宫殿与欧洲宫殿相比,其实大多数不是巍峨的石结构,而是用砖块砌起来的,连墙上装饰的石柱,亦是假柱。通过繁复的石膏窗花和雕塑,以及浅蓝、粉绿、鹅黄等等靓丽涂料与白色相间粉刷的外墙,使得造价不太高昂的立面,能够在俄罗斯寒夜绵长的冬季里,凸显着巴洛克式的绚烂和欲望。而宫内,则不惜一切财力和资源,显摆出优雅的大理石廊柱、金碧辉煌的天庭、水晶璀璨的枝形吊灯,气氛华丽庄重。尤其是著名的琥珀厅,完全用珍稀的琥珀装饰。雕刻精细的琥珀图案,颜色从奶黄到深红,整堵墙壁美不胜收,让人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珠宝箱内。我揣想,这种场面,李鸿章此前肯定没有见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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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去日本马关议和,此为李鸿章生平第二次出国访问,也是首次参加欧洲王室的外交活动。他乘坐沙皇御厩的五马驾金朝车进入行宫,“主客大臣导就旁室,小憩片刻,傅相改穿公服,徐诣小殿,参见俄皇。皇降座亲迎,情文优异。傅相恭呈御书,并呈各种礼物,致词晋颂。俄皇谢而后受,即制词以答颂。既而互谈各事,欢洽逾恒。良久,傅相始兴辞而退。”[1]李鸿章本人也记录了彼此谈话的片段:“俄主谓远来辛苦,慰劳周至。询及马关伤痕是否作痛,仍忆李经方前奉旨赴神户慰问,射钩之耻可知。”[2]最后一句话,是指1891年5月11日,时为皇太子的尼古拉访问日本,遭到刺客津田三藏袭击,被刀砍伤头部,同月18日,清政府驻日公使李经方赶往停泊在神户的俄国军舰,慰问尼古拉的旧事。访日遇袭,是尼古拉与李鸿章共同的经历和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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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代表光绪帝向尼古拉二世赠送的礼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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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第一双龙金宝星(清廷颁发给外国王室的最高级别勋章)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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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制大烛奴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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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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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丝顾绣大红毯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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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余年前之青铜古瓶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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镶嵌宝石的砝蓝瓶碟若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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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李鸿章年初给翁同龢的一封谈论准备出国礼物的私信中的说法:“四国均宜传旨赠送古瓷(瓷须乾隆以前,均宜稍大)、古铜、玉器、绣屏四件”,[4]“巧制大烛奴”似乎应当是精致的瓷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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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皇以观赏和验收这些礼物的名义,邀请李鸿章三天后去冬宫再作会面。李鸿章向国内报告说:“向例递国书后不再见,今俄皇借回宫验收礼物为名,未正(下午2时)接见,令带经方传话(由代表团成员李鸿章之子李经方担任翻译),不使他人闻知。先将礼物逐一查问,嘱代奏谢,旋出示所藏镂金托、金玉如意、乾隆古稀天子玉玺,皆精品。即引至便殿,赐坐畅谈。”[5]这次会见极为保密,李鸿章的其他随行人员也不曾与闻,《李鸿章历聘欧美记》中,没有提到会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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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到冬宫参观时,眼前总是晃动着李鸿章冠飘三眼花翎,身穿黄马褂,缓步登上奢华的约旦阶梯,穿过陆军元帅大厅,进入彼得大厅的身影。那时,冬宫还是皇宫,不是今天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6]没有如织的游人,也没有展示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藏品。它的气氛,不是公共场所的纷乱,而是皇宫肃穆的宁静。白色大理石的宽阔阶梯,白色大理石雕琢的众神,灰绿色的花岗岩石柱和镏金的柱头,还有画在天庭上的奥林匹亚山诸神,都静静地迎候着李鸿章,一如今天静静地凝视着我。彼得大厅,也叫小金銮殿,它的地板,用几十种木材镶拼成华丽的图案,李鸿章脚蹬中国式布靴,踩上去的弹性,显然不同于欧式皮鞋。精美镂刻的石柱之间,里昂丝绸墙布的猩红色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黯淡,但帝俄双头鹰的徽章和枝叶缠绕的纹饰,依然显示出这里尊贵不凡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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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犹如浮动的云朵,引动着我的思绪在昨天与今天间穿越。我看到,半圆的穹顶下,有一把金灿灿的御座。御座后面,是彼得大帝与智慧女神密涅瓦的油画。彼得身着戎装,佩戴蓝色绶带,一袭绸缎披风从他的肩上斜斜地垂落到地面。密涅瓦在希腊神话中又称雅典娜,英武的男人与女神相伴,头顶上,安琪儿在飞翔。彼得大帝是俄国人开疆拓土的偶像和骄傲。彼得大厅,是历代沙皇处理国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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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皇两次接见李鸿章,显然不是为了几件礼物,而是所谋更大。在上一年,中国因甲午战争失败,日本割据辽东半岛,后经俄、法、德三国干预,迫使日本允许中国用三千万两白银赎回辽东,从而造成中国统治阶层中亲俄势力大盛。李鸿章此次出访,代表清政府同沙俄秘密谈判《御敌互相援助条约》,约定两国共同防御日本,以达到战略上以夷制夷的目的。尼古拉二世在会见时说:俄国“地广人稀,断不侵占人尺寸地。中、俄交情近加亲密,东省接路,实为将来调兵捷速,中国有事亦便帮助,非仅利俄。华自办恐力不足,或令在沪俄华银行承办,妥立章程,由华节制,定无流弊。各国多有此事例,劝请酌办。将来倭、英难保不再生事,俄可出力援助”。[7]中方以为取得外交上的重大成果。而俄国,则借中俄同盟抵御英日为借口,诱骗清政府同意将西伯利亚铁路通过中国东北境内,连接海参崴。中俄密约反而加剧了列强瓜分中国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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