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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雍、乾之学术文化(上)——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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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祖以宋儒性理之学为宗,用以培养士大夫风气,其于致用,则提倡科学,实为中国帝王前所未有,后亦莫之能及。故康熙间学术,德性与学问并重,而稽古右文,公卿风雅,天下翕然,知所向往,其气象已略述于前矣。至世宗而独以禅学鸣。雍正八年以前,于兄弟间意所不慊者,排除已尽。十年以后,多刻佛经,又自操语录选政,自称圆明居士,亦随诸大师之后,列为语录之一家。其传播语录,自是禅宗派别,然挟万乘之尊,自我作古。所选语录,首为姚秦之肇法师,在达摩未到禅未成宗之日,其下共选十余家,似皆禅宗,而又杂出一佛门以外之紫阳真人,禅门以外之净土宗莲池大师,己则以居士厕禅宗诸师之后。又认章嘉胡土克图为恩师,则又错入西藏密宗喇嘛教。所记章嘉口语,亦有似乎禅和;己之顿悟禅机,亦有似乎夜半传衣之秘。喇嘛何知,此必世宗之作用耳。世宗选历代禅师语录,分前后集,后集又分上下。其后集下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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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少年时,喜阅内典,惟慕有为佛事。于诸公案,总以解路推求,心轻禅宗。谓如来正教,不应如是。圣祖敕封灌顶普慧广慈大国师章嘉呼土克图喇嘛,乃真再来人,实大善知识也。梵行精纯,圆通无碍。西藏、蒙古中外之所皈依,僧俗万众之所钦仰。藩邸清闲,时接茶话者十余载,得其善权方便,因知究竟此事。壬辰春正月,延僧坐七,二十、二十一随喜同坐两日,共五枝香,即洞达本来。方知惟此一事实之理。然自知未造究竟,而迦陵音乃踊跃赞叹,遂谓已彻元微,侗称许。叩问章嘉,乃曰:“若王所见,如针破窗纸,从隙窥天,虽云见天,然天体广大,针隙中之见,敢谓偏见乎?佛法无边,当勉进步。”朕闻斯语,深洽朕意。二月中,复结制于集云堂,著力参求。十四日晚,经行次,出得一身透汗,桶底当下脱落,始知实有重关之理。乃复问证章嘉,章嘉国师云“王今见处虽进一步,譬犹出在庭院中观天矣,然天体无尽,究未悉见。法体无量,当更加勇猛精进。”云云。朕将章嘉示语,问之迦陵音,则茫然不解其意,但支吾云:“此不过喇嘛教回途工夫之论,更有何事?”而朕谛信章嘉之垂示,而不然性音之妄可,仍勤提撕。恰至明年癸巳之正月二十一日,复堂中静坐。无意中忽踏末后一关,方达三身四智合一之理,物我一如本空之道,庆快平生。诣章嘉所礼谢,国师望见即曰:“王得大自在矣。”朕进问更有事也无?国师乃笑,展手云:“更有何事耶?”复用手从外向身挥云:“不过尚有恁么之理,然易事耳。”此朕平生参究因缘。章嘉呼土克图国师喇嘛,实为朕证明恩师也。其它禅侣辈,不过曾在朕藩邸往来,壬辰、癸巳间坐七时曾与法会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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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世宗自言其得道,在禅门,为已得正果;在喇嘛门下,亦为已成呼土克图。其得道在壬辰、癸巳间,是为康熙五十一、二年间,正太子复废之会。世宗在其时亲近沙门,当是表明其无意逐鹿。及后屠戮兄弟既尽,又追述其事,并重张其焰,以自身直接历代高僧,著书立说,自成一人王兼作法王宗派,居之不疑。此当是掩盖平生之残忍,故托慈悲。观其佞佛,绝无为释子眩惑之弊,英明固自天赋,要亦其对于宗教实非迷信,读史者可得而推考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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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不认禅宗名德为本师,而认章嘉佛。清廷之尊黄教,本以驭藩,喇嘛在所必尊,则即用以为学佛之标帜,亦一客不烦二主之意。缁流攀附,无所影响,至其不伦不类,则王者自有大权。《大藏》中于世宗选辑之书及其自著语录,皆赫然著录,万世宗门,引为荣幸,孰议其宗派之歧?其严绝禅钻之路,时时见于佞佛说中,如《历代禅师后集》下序中,深抑性音,防其以蒙召之故,高自位置。又于世祖时敬礼之二僧,以玉林屏绝虚荣,木陈稍参世法,一则扬之升天,一则抑之入地,以示其防杜攀缘之峻。在序文中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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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身居帝王之位,口宣佛祖之言。天下后世理障深重者,必以教外别传之旨未经周公、孔子评定,怀疑而不肯信,然此其为害犹浅。若夫外托禅宗,心希荣利之辈,必有千般诳惑,百种聱讹。或曾在藩邸望见颜色,或曾于法侣传述绪言,便如骨岩、木陈之流,捏饰妄词,私相纪载,以无为有,恣意矜夸,刊刻流行,煽惑观听。此等之人,既为佛法所不容,更为国法所宜禁,发觉之日,即以诈为制书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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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既谈禅,又拒绝释子,则恐语言文字无所附丽,徒恃刊刻二十八经,选辑历代语录,尚觉乏味,乃又开堂授徒,以天子为一山之祖。集其徒众,自相倡和,命曰《当今法会》。其所择之人,必取其不敢禅钻者,而又以旨意严示之。观所撰《当今法会序》,可想其防禁之密。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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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自去腊阅宗乘之书,因选辑从上古德语录,听政余闲,尝与在廷之王大臣等言之。自春入夏,未及半载,而王大臣之能彻底洞明者,遂得八人。夫古今禅侣,或息影云林,栖迟泉石;或诸方行脚,到处参堂。乃谈空说妙者似粟如麻,而了悟自心者凤毛麟角。今王大臣于半载之间,略经朕之提示,遂得如许人,一时大彻,岂非法会盛事?选刻语录既竣,因取王大臣所著述,曾进呈朕览者,择其合作,编为一集,锡名《当今法会》,附刊于后。朕惟如来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如杲日在空,有目共睹。迷者自迷,悟者自悟。诚于此一直超入,则经纶万有,实为行所无事。朕一日二日万几,诸臣朝夕不懈于位,莫非平治天下之为。而即于此深尝圆顿甘露之味,可知此事之为实际理地,而非狂参及解路所可得而托也。朕居帝王之位,行帝王之事,于通晓宗乘之虚名何有?况此数大臣皆学问渊博公忠方正之君子,一言一行,从无欺妄,又岂肯假此迎合为谄谀小人之事?朕又岂肯默传口授作涂污慧命之端?诚以人果于心性之地,直透根源,则其为利益自他,至大而至普,朕之惓惓于此,固非无谓而然也。卷中言句,所谓“师子只三岁,便能大哮吼”,可以启人弘信,广布正灯。是选之传,或于宗风不无小补。至在内焚修之沙门羽士,亦有同时证入者六人,其所作亦附刊焉。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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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会中又有羽士在内,而历代禅师语录内亦有紫阳真人,竟无宗教门户。《四库》书目亦有《释家》,而世宗御选御制之书竟不收入。尤异者,《宫史》御刻御制之书亦不涉及。外间传刻转惟《释藏》。清之尊用佛教,绝非本心,视宗教为一种作用,不足与大经大法相混。《四库》定自高宗,《宫史》亦乾隆间所修。世宗之舞弄佛教、钳制佛教如彼,高宗之拒外佛教如此。更证以乾隆末年《御制喇嘛说》,则于清代之约束西藏活佛,更可知以政驭教,决不以教妨政之真相矣。《喇嘛说》作于廓尔喀既平之后。廓尔喀与西藏纠葛,引兵侵藏,中国讨之,并声西藏构煽廓尔喀各喇嘛之罪,事定后作此说以谕众也。其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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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始自天竺,东流而至西番,其番僧又相传称为喇嘛。予细思其义,盖西番语谓上曰喇,谓无曰嘛。喇嘛者谓无上,即汉语称僧为上人之意耳。喇嘛又称黄教,盖自西番高僧帕克巴旧作八思巴始,盛于元,沿及于明,封帝师、国师者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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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注:元世祖初封帕克巴为国师,后复封为大宝法王,并尊之曰帝师。同时又有丹巴者,亦封帝师。其封国师者不一而足。明洪武初,封国师、大国师者不过四五人。至永乐中,封法王、西天佛子者各二,此外灌顶大国师者九、灌顶国师者十有八。及景泰、成化间,益不可胜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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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惟康熙年间只封一章嘉国师,相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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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注:我朝虽兴黄教,而并无加崇帝师封号者。惟康熙四十五年,敕封章嘉呼土克图为灌顶国师。示寂后,雍正十二年,仍照前袭,号为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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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之号,不过沿元、明之旧,换其袭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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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注:黄教之兴,始于明番僧宗喀巴。生于永乐十五年丁酉,至成化十四年戊戌示寂。其二大弟子:曰达喇赖嘛,曰班禅喇嘛。达赖喇嘛位居首,其名曰罗伦嘉穆错。世以化身掌黄教,一世曰根敦珠巴,二世曰根敦嘉穆错,三世曰索诺木嘉穆错,即明时所称活佛锁南坚错也,四世曰云丹嘉穆错,五世曰阿旺罗卜藏嘉穆错。我朝崇德七年,达赖喇嘛、班禅喇嘛遣贡方物。八年,赐书达赖喇嘛及班禅呼土克图,盖仍沿元、明旧号。及定鼎后,始颁给敕印,命统领中外黄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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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中外黄教,总司以此二人,各部蒙古一心归之。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所系非小,故不可不保护之,而非若元朝之曲庇谄敬番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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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注:元朝尊重喇嘛有妨政事之弊,至不可问,如帝师之命与诏敕并行,正衙朝会,百官班列,而帝师亦专席于坐隅。其弟子之号司空、司徒、国公,佩金玉印章者,前后相望。怙势恣睢,气焰熏灼,为害四方,不可胜言。甚至强市民物,捽捶留守,与王妃争道,拉殴堕车,皆释不问。并有“民殴西僧者截手,詈之者断舌”之律。若我朝之兴黄教,则大不然。盖以蒙古奉佛,最信喇嘛,不可不保护之,以为怀柔之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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