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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83 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 [:1706896701]
1706896884 四 有待整理的资料库:以《燕行录全集》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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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86 不过,这些文献需要进一步整理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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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88 以朝鲜的汉文燕行资料为例。大约从2000年开始,我用了一些时间来阅读这些李朝朝鲜有关中国的各种见闻记录,这些文献很早有人注意,也不断编有一些丛书,撰有一些目录。丛书如1960年代韩国成均馆大学大东文化研究院编的《燕行录选集》两册(首尔,1962)、1976年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的《国译燕行录选集》十二册(首尔,古典国译丛书95—106,1976)、1978年台北的《朝天录》四册(《中韩关系史料辑要》,珪庭出版社,1978),一直到前面多次提到的,由韩国林基中教授和日本夫马进教授分别编辑的《燕行录全集》一百册和《燕行录全集日本所藏编》六册(首尔:韩国东国大学校,1990),以及最近由成均馆大学大东文化研究院编纂的《燕行录选集补遗》三册(首尔,2008)。目录如中村荣孝1930年所编的《事大纪行目录》(47)、张存武《清代中国对朝鲜文化之影响》中的附录(48)、夫马进《日本现存朝鲜燕行录解题》等等(49)。不过,其中还是有不少问题,尤其是本书主要使用的文献之一即林基中所编《燕行录全集》,夫马进教授曾经指出过其中的一些问题(50)。我看过大部分文献后,感觉有以下问题需要特别注意(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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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91 第一类是年代先后与编次先后问题。现在的目录是以作者生年为序的,这固然是一个权宜方法,但是,似乎不如以使燕年次为序更加合用。随意举一个例子,比如金昌业(1658—1721)于1712年出使北京,与同样留下了燕行记载的崔德中是同一使团,如果以出使时间为序排列,两者邻近,便可以互相参照,对那次的出使情况更能明晰了解。但是,现在的《燕行录全集》以生年为序,则一种在第三十一至三十四卷,另一种在第三十九至四十卷,使用相当不便;同时,有些撰者的年代或出使的年代可考却未考,有的年代还有错误,比如第三十五卷所收权以镇(1669—1734)《燕行日记》,《燕行录全集》的目录作“癸巳燕行日记”,但其第一页即说到,自己于癸卯十一月除谢恩副使,甲辰赴燕,则当为雍正二年(1724),并不是十年前的康熙五十二年(癸巳,1713);第九十四卷所收徐庆淳《梦经堂日史编》,目录上其生年为1894年,但是,书中已经说明,他是咸丰五年(朝鲜哲宗七年乙卯,为清咸丰五年,1855年,书中误作咸丰“六年”)五十三岁时出使北京的,那么,他的生年应当在1803年,整整差了几乎一个世纪。再如,第七十六卷中题为朴齐仁的《燕槎录》,目录标注为“生卒年不详”,而出使年则定在1800年即嘉庆四年,这显然是因为卷首有“庚申二月”的字样,但实际上这庚申不是那庚申,整整差了一个甲子六十年,因为朴齐仁这部日记中,既提到咸丰皇帝,又说到洋匪,还记载了太平军之乱,显然不可能是嘉庆朝的事情,特别是这个使团是为贺皇帝三十周岁圣诞而赴北京的,咸丰皇帝奕生于1831年,庚申即咸丰十年(1860)他正好三十岁,所以《燕行录全集》编者所定的年代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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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93 第二个是重出、失误和误收问题。举一些例子,首先,如第三十六卷所收的赵荣福《燕行录》,其实,就是第三十四卷所收的闵镇远《燕行录》,不仅重出,而且张冠李戴。其次,前面提到的朴齐仁《燕槎记》,已经收在第七十六卷,而第九十二卷又收录了佚名《燕行日记》,其实它就是朴齐仁的《燕槎记》,只是因为书名稍稍有异而重出。再次,第七十五卷原题柳厚祚的《燕行日记》,如果仔细考察,则恐非柳氏所撰,因为卷前小序中,以他人身份提及柳氏,下面说“余……陪行”,显然是随从人员的口吻。同样的情况还有第六十九卷郑元容(1783—1873)撰《燕行日录》,其实此书绝非郑元容所撰,因其序文首句“辛卯冬至正使郑元容,副使金参判弘根,书状李校理鼎在。余与洪友敬渊、李主簿悌赫,陪上使作行”一句可证,显然,这是道光十一年至十二年(1831—1832)出使北京使团中,一个陪同郑元容前往的随员所写。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部《燕行日记》既收入第六十九卷,又重复收于第八十六卷,目录却称撰人“未详”,其实就是同一部书,而1962年成均馆大学编《燕行录选集》下册题郑元容所撰《燕行日录》,其实也是这一部,《选集》题郑氏撰,显然也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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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95 第三个问题,是出使清国的朝鲜使团,除了少数负有特殊使命者之外,大多是沿着同一路线(从京城出发,过鸭绿江经栅门、沈阳、山海关,从东门进入北京),在同一季节(十月下旬出发,十二月下旬到达,在北京停留四十天)到达北京的,而且朝鲜使者在出使之前,常常会阅读前人的燕行日记和诗文,并把这些现成的文献、典故、感受,不仅记录在他们为自己准备的素材中,而且会写在相同的经历和见闻中,既表现他们的知识,也炫耀他们的文采。尽管他们在写燕行日记的时候并没有“发表”和“首创”的问题,但是,由于这些文字不仅重复相当多,甚至有大段乃至整篇雷同,如果我们把这些见闻和感受当作“当时当地”的资料,可能会有问题(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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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897 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 [:1706896702]
1706896898 五 以邻为镜:不仅仅可以正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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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00 从下一章起,我将会讨论到十七世纪中叶以后,东亚各国特别是朝鲜和中国之间,至少在文化上渐行渐远,彼此开始滋生了奇怪的傲慢与偏见,也在有意识地拿着放大镜彼此对望,在观看对方的时候,一方面自我表彰,一方面贬低对方。可是,正是在这样对异域的观察、想象和贬斥中,凸显了对手的隐掩的另一面,也反过来轮廓清晰地呈现了自身。例如,当朝鲜人看到清国人“丧礼用乐”而表示鄙夷的时候,表明他们严格恪守的是古代中国的传统丧礼;当朝鲜人讽刺清国人“男女无别”的时候,他们在为自己固执地捍卫理学“女无再醮”的道德严厉主义而自豪;当朝鲜人愤然面对清帝国的佛寺和关庙,感叹孔庙如此颓败的时候,可以看出,两班士人仍然在坚持着对儒家学说近乎宗教信仰般的维护;而当朝鲜人非常不屑地批评清国人“官员经商”的时候,说明那个原本同样崇尚“中华”的国度,仍然在传统儒家“何必言利”的轨迹上。然而,那个原本是“中华”的巨大帝国,这个朝鲜的邻居,在满族入主之后,是否已经悄悄地改变了原先纯粹的儒家传统?李朝朝鲜和大清帝国之间,两者的文化差异难道还不够大,难道彼此还不能互相作为观察的镜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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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02 因此,日本、朝鲜文献中有关中国的资料,就可以成为反观中国的镜子。镜子是需要一层不透明的黑膜才能映照图像的,文化之间的相互比较,也需要有彼此不同的差异才能对照和比较。所谓“揽镜自鉴”,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通过他者认识自我”,这是文化反思的一般途径,如果没有一个有差异的“他者”,也无法借助差异来认识“自我”。只不过,过去中国的自我认识,常常太倚重西方这个“他者”,却不大习惯用似乎“本是同根生”的朝鲜、日本、越南、蒙古以及印度这样一些周边文化来作为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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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04 也许很奇怪,当我们谈论“中国”和“西方”文化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突显彼此之“异”,可是,“东方文化”、“同文同种”、“汉字(或儒家)文化圈”等概念,似乎常常影响我们的历史观察和文化认识,总是无意中模糊了彼此的“异”而浓墨重彩地凸显了“同”,这使得我们在谈论“中国”和“东方”的时候,却总是在强调我们的“同源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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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06 毫无疑问,在很长的时期里,东方诸国尤其是朝鲜人、日本人和中国人确实曾经共享过一个来自汉、唐甚至宋的历史、传统与文化,也许,真的可以称为一个“文化共同体”,也可以成为一个研究的“历史世界”。但是,从丰臣秀吉侵朝到明清易代之后,文化上的彼此分道扬镳,已经使得几个民族、文化和国家之间渐行渐远。正是这些渐渐发生并滋长的文化差异,促成了彼此互相观看之际的感情变化、价值差异和视角分离,而这种感情变化、价值差异和视角分离,使得各自通过对方,看到了彼此细微却深刻的不同。透过原本混沌的“同”和看似细微的“异”,也许更能使彼此看清各自文化,也体会到这些细微的文化差异,是如何经由历史和时间的放大,渐渐演变成现在东亚诸国深刻分离而难以弥合的文化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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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08 (1) 《胡适致傅斯年》(1938年9月2日),王汎森辑《史语所藏胡适与傅斯年来往函札》,载《大陆杂志》第九十三卷第三期,11页,199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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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10 (2) 金毓黻编《辽海丛书》(大连:右文阁,1934—1936)第一集、第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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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12 (3) 吴晗编《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62),自1354年起,至1894年,共十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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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14 (4) 近年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在陆续整理和出版朝鲜汉文史料中的中国资料,如有杜宏刚等编《朝鲜文集中的明代史料》(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影印十三册。又如赵兴元等编《〈同文汇考〉中朝史料》(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也已经出版三集。参看本书【附录3】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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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16 (5) 关于这一问题,请参看葛兆光《想象的和实际的:谁认同亚洲?》(台湾大学历史系:《台大历史学报》第30期,2003年12月),收入葛兆光《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北京:中华书局,2011)第二编第五章,169—1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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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18 (6) 关于这一问题,请参看葛兆光《重建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原载《二十一世纪》2005年8月号,总第90期。收入葛兆光《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北京:中华书局,2011)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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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20 (7) 我参与整理出版的,如《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25册和《韩国所藏汉文燕行文献选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30册。又,这里特别感谢清华大学历史系的刘国忠教授,他在2003年赴韩国访问期间,为我收集了很多与《燕行录》有关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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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22 (8) 《同文汇考》(台北:珪庭出版社,1978),郑昌顺等编。据吴晗编《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下编卷十一《李朝实录·正祖实录》卷二(正祖十二年、乾隆五十三年)记载,当年(1748)九月编成《同文汇考》,“旧法,事大交邻文字,承受分属皆由承文院,其贰本三年一印,藏于掌故,著在经国大典……上之八年,命承文院提调李崇佑等裒辑各年诏咨表奏及使臣别单、译官手本,汇为一书。原编二十五目,别编十四目,补编五目,附编十四目”(4798页)。但是,后来陆续又有多次补充,一共成为十编,记事下讫1881年;《承政院日记》是朝鲜承政院每日事务的记录,原有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所编本,校点本由韩国古典翻译院标点,正在陆续出版中;《备边司誊录》(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1982)为十六世纪后期到十九世纪之间,李朝朝鲜备边司的官方日志汇编,为记录当时朝鲜国内国际各种事务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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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24 (9) 朝鲜金锡胄(1634—1684,曾担任燕行使团的官员)曾经在《以马岛来问中国事情事移礼部咨》说到前一年夏秋之间,东莱倭馆的翻译曾经得到日本人从商人那里传抄的《吴三桂檄文》,但是金锡胄似乎很不相信,说“决是卉服伎俩,不类汉人文字,既已毁弃勿留,亦不敢烦闻大朝”,这一年,对马藩主平义真又派人送来檄文,他仍然觉得这是“卖弄哄人”的东西。这一段记载相当有趣,可以考见中国禁止不传的《吴三桂檄文》在东亚之间的流传情况,见《息庵先生遗稿》卷十九(《韩国历代文集丛书》第605册,首尔:景仁文化社影印本,1999),323—324页;其实,清代初期这样的文献在中国被禁绝,但在日本、朝鲜保留不少,比如自称明遗民的何倩甫的《大明论》、林上珍的《清国有国论》,均撰于康熙十四年(1675),见《华夷变态》(东京:东方书店,《东洋文库丛刊》第十五种上,1975)上册,111—1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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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26 (10) 参看本书第二章《时代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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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29 (11) 李《燕途纪行》下,《松溪集》卷七,《燕行录选集》(首尔:成均馆大学校,1962)下册,240页。以下所引《燕行录选集》均同,不一一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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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96931 (12) 韩泰东《两世燕行录》,林基中编《燕行录全集》(首尔:东国大学校韩国文学研究所,1981)第二十九卷,252页。以下所引《燕行录全集》均同,不一一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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