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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38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913]
1706904139 黑洞:弘光纪事 民心·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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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41 我们不把满清在北方进展顺利,视为北方民众怯懦的结果;也不认为南人在抗清中的奋不顾身表现,可以将历来的南人柔弱、北人剽悍这种看法加以颠倒。一般来讲,北人勇鸷,南方民风偏软,是客观特点。明清代际南北民众的表现,所以各反其常态,并非民风有变,而是别有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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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46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914]
1706904147 黑洞:弘光纪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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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49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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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51 山河表里潼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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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53 望西都,意踌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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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55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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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57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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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59 这支题为《潼关怀古》的《山坡羊》,乃元人张养浩所作。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特拜陕西行台中丞。既闻命,即散其家之所有与乡里贫乏者,登车就道,遇饿者则赈之,死者则葬之。”[2]想来,此曲或即张养浩途经潼关,感念交集而就。到任后,他未尝家居,止宿公署,昼出赈饥,晚归祈祷,“终日无少怠。每一念至,即抚膺痛哭”[3]。积劳过度加上无尽忧伤,这六旬老者终致不起,短短四个月殉职于任上。就此言,《潼关怀古》或是张养浩一生所作散曲的绝笔。其间,“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书尽历史之可悲与不公;紧跟其后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涌自肺腑,撕帛裂云,一吐为千古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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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61 但恐怕张养浩亦不能料,时隔三百年,令他感慨万端的潼关,将再次如火如荼演绎“兴亡”一幕。崇祯十六年(1643)十月初六,“李自成陷潼关,督师尚书孙传庭死之。”[4]西安门户为之洞开,仅六天,西安告破。翌年正月初一亦即甲申年(1644)元旦,李自成建大顺国,次日发兵,出潼关进军北京。四个月后,从原路败回,再过潼关。当年十二月下旬至翌年(1645)一月中旬,顺清两国集结大军在潼关决战。一月十二日潼关陷落,李自成率部从西安南逃,从此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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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63 一年多内,潼关迭面世变。李自成四过潼关,两番得意,两度失意。他先以“寇”入、以“帝”出,数月后相反,以“帝”入而以“寇”离。在他,此可谓成王败寇、一线之间。但三百年前,为救济饥民而来的张养浩,置身历尽兴亡的潼关,心中只想到三个字: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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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69 黑洞:弘光纪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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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71 一部二十五史,所述无非兴亡。然而,这字眼之于庶民却可以说没什么关系。兴也好,亡也罢,旧符换新桃,无非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忧君之伤、亡国之痛,写满史册,其实都是士夫臣子的情怀,与真正的庶民多半无关。问题在于,修史的能力及权力,握于后者之手,庶民何感何想,后人其实概无所知。而这往往成为盲点,使人不知不觉中以为正史野史的主题和感情,能够反映时世、代表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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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73 那是没有的事。真实的时世、民心怎样?崇祯末,北京流传民谚:“只图今日,不过明朝。”一语双关。又说:“鞑子、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5]对于明亡,不悲痛,不眷恋,一言以蔽之,痛痒无关。这朝廷、这国家,不以人民愿望而建,亦不曾就任何事情听取人民意见,人民没有认同感,亡与不亡,干我何事?所以赵士锦才目睹了北京居民如下表现:三月十九日晨,北京全城告破,“至午后,百姓粘‘顺民’二字于帽上,往来奔走如故。”[6]城破前,北京人确实感到恐慌,因为他们不知道是否会大祸临头,等到传来消息“好了好了,不杀人了”,马上恢复平静。“奔走如故”几个字,尽现民众的无动于衷;占领军要求帽上粘“顺民”二字,无非一是表示顺服,二来寓有“大顺子民”之意,对此,大家也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一代王朝轰然倒地,这场巨变,我们在将近四百年后说起,每每还有惊天动地之感,可当时京城民间,竟如此平淡或冷淡,简直像什么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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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75 无独有偶,清末民初鼎革,人民又有类似表情。当时的启蒙者倍感痛心,叹为“麻木”,从中抽取出国民性。这固然不错,然而想一想二千多年代代兴亡,从来是权力者游戏,无论怎样,百姓所得不过是个“苦”字,那么,怎能不“麻木”,又为何不“麻木”?作为经历甲申之变的人,计六奇把明朝崩解原因归于“各自为心”[7]。这个总结,或者更在点子上。大家心腹不一,成王败寇是你们之间的事,小民操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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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81 黑洞:弘光纪事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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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83 不单不操心,在北方,朝廷崩解之后的乱世,还被当做短暂的机会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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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85 虽然同样压榨严重,但因土地瘠薄,气候较差,物产不足,北方百姓生存普遍比南方更难。这也就是为什么暴乱会在北方发展壮大。在中国,加入暴民行列,几乎都是走投无路、万不得已,但凡尚存一点余地,就不致有此决断。换言之,李自成百万之众,仅为最不堪生活的一小部分赤贫之民,这以外,介于一贫如洗与尚可挣扎、能忍与忍无可忍之间,人数更多。他们只须很小的理由,就会回避直接变身为“草寇”。骨子里中国民众都不愿而且惧怕惹事,但这不表示心中不藏着不满与怨恨。所谓“良民”,只产生于幸福、合理的社会;在严重不公平的社会中,本质上没有“良民”。之所以很多人保持着“良民”表象,没有一变而为“暴民”,不过是他们在忍气吞声与铤而走险之间进行着换算,如果得不偿失,大多数人就都选择忍耐。显而易见,忍耐虽苦,却至少性命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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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4187 不过,这以某种平衡未曾失去或被打破为前提,比如说统治秩序的存在。在好社会中,绝大多数人有自觉遵守法度的意愿,他们认为,制度不仅对自己形成直接保障,即便其中某些限制,其实也是从反方向体现了自己的利益。相反在劣坏的社会,如果人们尽力不触碰法度,通常不是出于拥戴和主动遵守,而是因为惧怕;一旦不必惧怕,法度便立刻显出可笑和空洞的样子,成为众人亟欲突围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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