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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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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古人还没有什么政治保密意识;抑或事涉太子,朱由崧轻易不敢造次。总之,我们不知该说他不乏诚意,还是缺心眼儿,反正很不注意封锁消息,以致满城皆知:“都人初闻太子来京,踊跃请谒,文武官投职名者络绎。”[61]情形一旦如此,朱由崧又后悔当初措施失当,临时传旨,“谕文武官流行私谒,自此众不得见。”[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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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之初,把太子安排在南京兴善寺,但当天即“中夜移太子入大内”。[63]大内,便是洪武门以内。为何移往大内?显然与禁止私谒的命令配套;如不变换住址,只怕禁令也不能尽阻设法与太子相见的人。而且是连夜更换,更透出紧张与诡秘;白天,由于可以随便拜见太子,惹出了一些事。比如曾在北京旧宫当差、前去探望的张姓和王姓两位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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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太子,即抱定大恸,见天寒衣薄,各解衣以进。上闻之大怒,曰:“真假未辨,何得便尔!太子即真,让位与否,尚须吾意,这厮敢如此!”遂掠二竖俱死。[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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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洪武门,又想起大悲。这疯和尚许久未提,我们似乎把他忘了,现在却应交代一下——与太子到南京同日,三月初一甲申,“僧大悲伏诛”。[65]你说巧不巧,热闹不热闹,紧凑不紧凑?天下承平,人可以闲得发慌;而终末之世,往往葫芦满缸,摁下一个浮起一个,到处出事,接踵而至,顾头不顾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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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由崧组织大臣“面试”太子,地点是武英殿。其中有曾在北京东宫担任讲官的刘正宗、李景濂,还特地从狱中调出因“从逆案”在押、也曾为太子授读的前少詹事方拱乾。能够采取这种姿态,应该说已算较为透明、公开,起码不是掩人耳目。但诸史却都透露背后有些内幕。朱由崧预先召见过刘正宗和李景濂,讲了一句话:“太子若真,将何以处朕?卿等旧讲官,宜细认的确。”刘正宗这样回答:“恐太子未能来此,臣当以事穷之,使无遁词。”[66]言语都很含蓄,效果却是心照不宣。朱由崧作此想,充分可能;远的不论,本朝即有“夺门之变”的殷鉴。至于方拱乾的工作,据说是阮大铖死党、吏部尚书张捷出面来做:“方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释罪,且可以不次超擢。’”[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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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结果,是个假太子。由于事先有部署,面试结果于太子不利是可以预计的。但我们得说,还偏偏并非周密安排所致。太子本身漏洞太多,一些基本事实,比如,“讲书何地?讲何书?习何字?答多不符。”[68]所答完全不对。也有答对的,比如太子在紫禁城所居之宫,坤宁宫乃皇后宫室,以及一见到方拱乾即将其认出等。但我们发现,凡答对的,皆可事先做功课。各宫位置,可通过图纸默识于心;轻易认出方拱乾,是因为他有突出的形象——茂密的须髯,而刘正宗、李景濂缺乏明显相貌特征,就完全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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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急转直下。三月初三深夜,太子被请出大内,再次换了居所,目的地是兵马司监狱。这意味着,他从座上宾沦为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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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夜更余,肩舆送太子入狱。时已醉,狱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副兵马侍侧,太子问:“何人?”以官对。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问兵马曰:“汝何以不去?”兵马应曰:“应在此伺候。”又问:“此何地?”曰:“公所。”又问:“纷纷去来何人?”曰:“道路。”又问:“何故皆蓝缕?”兵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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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紫禁城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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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下方,就是洪武门,亦即《续幸存录》所称大悲和尚“夜叩”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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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继咸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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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以“太子案”起兵,江督袁继咸斡旋之际,将情形连连书于衣带,奏报朝廷。袁继咸同时表明态度:“宁南以疏救皇太子,臣心之所同。以兵谏,则非臣之所敢知。”他也完全相信王之明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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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精彩的场景刻画,单纯以对话,传摹环境、气氛、心理、各人姿态,丝丝入扣,海明威之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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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出现了一个说法。“杨维垣扬言于众曰:‘驸马王昺侄王之明,貌甚类太子。’给事中戴英即袭其语,入奏言:‘王之明假冒太子,请敕多官会审。’”[70]杨维垣和阮大铖一样,崇祯初名列逆案,如今复职通政司,为《三朝要典》翻案甚力;又恰在三月初二当天,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71]。特于此时委以重任,由他提出太子乃王之明假冒之说,恐怕不是偶然的。但他有何依据,比如,自己认识或曾见过王之明,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却一点也不清楚。总之,目前得出两个结论:一、太子是假的;二、假冒太子的人,名叫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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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我们不再称太子,姑且也称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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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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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我们认可了被高起潜带到南方,又由高梦箕辗转苏杭、藏了一个来月的这个人,并非崇祯太子的结论。但我们接受这一结论,不是根据杨维垣的那句话,而因另一个可靠证据:当王之明在金华暴露的前一个月,北京也出现了崇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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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经过撮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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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年(1644)十二月廿七日辛巳,有男子找到崇祯周皇后之父、嘉定伯周奎家,“自称明崇祯帝太子”[72]。不久,周奎出首告发,来人遂被锁拿刑部。刑部马上抓来周府家奴审问,得知一些基本情况:男子初到周府,就由周奎之侄周绎领去见长平公主。长平公主是崇祯皇帝的小女儿,三月十九日,崇祯自尽前曾执刀亲手砍杀之,断其一臂,因心痛难再下手,公主以此活命,被送至外祖父家。周府家奴说,公主一见来人,“兄妹相向大哭”。周奎也留来人吃饭,在家中以君臣礼待之,“至晚别去,公主赠以棉袍,戒勿再至。”没几天,又来了。这次,周绎将其留宿,但提出要求:休提“太子”两字,只“自称姓刘”,对别人说是书生,可以免祸。“男子坚执不从,乃逐之门外,随为逻卒执去。”[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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