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48677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5 在天之灵
1707048678
1707048679
甲骨文发现后的第一部著录书是《铁云藏龟》，乃《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所编，刘鹗自信这就是“殷人刀笔文字”。凡开创者，功莫大焉，甲骨上究竟记着何物，终于可供人把玩品鉴。
1707048680
1707048681
从鬼神之品目来看，在人间之外，商人的脑子里还存有一“灵界”，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玄鸟）、“上帝”崇拜以及祖先神崇拜于此交会。几百年间，商人精神领域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信仰体系的盛极而衰，即先从原始巫术走向了至上神教，然后进入动荡期。
1707048682
1707048683
商人相信世间万物都处在“上帝”或“天帝”的掌控中，日月升降、四季变换、风雨雷电、吉凶祥灾等一切现象都是“帝”的旨意。从“帝”的字形来看，取悦他是需要“牺牲”的。然而，站在全世界原初先民的视角上，总会发现有那么一个全知全能、无所不包的“帝”在干预人事。“帝”是孤高冷肃的，这本是自然而然，只是后来有的文明顺其自然，如犹太文明，坚守上帝信仰；有的文明超越自然，如中国文明，开出天道信仰。对商人而言，人事是不能左右帝意的，只能“格于上帝”，交通鬼神。
1707048684
1707048685
商人一般先找来一些乌龟的腹甲、背甲或牛的肩胛骨，在其上“钻凿”出小坑。然后在这些小坑上加热使甲骨表面产生裂痕，这裂痕就叫作“兆”。灼烧甲骨时必会发出声响，这很可能被视作神之窃语。当然，最重要的是根据卜兆的各种形状来判断吉凶，最后把占卜的时间、人员、内容、结果等刻在甲骨上，作为王室档案而保存。
1707048686
1707048687
一般而言，完整的甲骨卜辞包括以下格式：
1707048688
1707048689
甲为前辞，即占卜之时与贞人之名；
1707048690
1707048691
乙为命辞，即问题；
1707048692
1707048693
丙为占辞，即商王根据卜兆作下的预言；
1707048694
1707048695
丁为验辞，即应验结果。
1707048696
1707048697
商人预设“上帝”为他们每日的难题准备了答案，龟甲兽骨只是个显示屏，从中窥见“神谕”。不同的部族采用不同的占卜工具，如中国东北地区的扶余国，他们就用牛蹄占吉凶。所谓“卜以决疑，不疑何卜”（《左传·桓公十一年》）。决策就在于“是与不是”“行与不行”。这和掷硬币作决策一样，于是上帝等同概率，或形同幌子。《商书·盘庚下》曰：“非敢违卜，用宏兹贲。”此意为，不是我盘庚斗胆违背卜兆，而是迁殷有更为宏大的发展前景。
1707048698
1707048699
有学者言商人几乎每事必卜，例如卜田、卜征、卜年、卜禾、卜雨等，其实不然。商人在农业方面把握不足，完完全全地靠天吃饭，播种与收获想必都是仪式性的隆重，而战事变数太大，也需借助占卜。“未卜先知”那叫神奇。今人只认卜辞，而事也只有值得一卜才能留下文字记录，未卜之事今人不可得知，却不能臆断没有，这是学者囿于所见。占卜之于商人固然至关重要，然他们又会不断发觉，决疑反会疑上加疑，久而久之，后人总结为——龟甲藏起来就不灵，蓍草用久了就不神。他们习惯扔掉那些用过的蓍草龟甲。《庄子·外物》与《史记·龟策列传》都记载了神龟托梦给宋元王（可能是史上的宋元公）一事，情节虽略有不同，然龟之神性重临，寓意丰厚，容易激起“神龟是否为宋之国宝”的朝议，这是处于周文化包围的殷人后裔才有的奇遇，故相传孔子也颇为关注，并对神龟托梦发表了看法。我们不难理解，为何这位宋王总以一种极其焦虑纠结的形象出现在各种典籍中，如《吕氏春秋·君守》与《淮南子·说山训》都提及宋君“解闭”的故事，“闭”就是未解开的结或疙瘩，焉能不焦虑纠结！此容后细表。
1707048700
1707048701
我们自然没有资格嘲笑殷人对世界的解释，因为他们的智识基础远不如今人，不可同日而语。质而言之，甲骨文主要是占卜之辞，而甲骨本身就是占卜遗物。神职人员垄断文化、占据特权的现象是世界早期文明所共通的。从西周甲骨来看，周人也是如此走来。不过，有时由周人的占卜情况来推定商人亦如此，亦不妥。
1707048702
1707048703
文化之发展是一个传播或者说更多时候是一种下移的过程。巫史玩弄的占卜与文字、纣王御用的象牙筷子、鼎食之家的青铜器（铜镜、铜灯）与贵族姓氏等，这些“高贵”的符号都将在之后历史中由小众走向普及。祭祀起初是一种至高的权力，故他也必然是小众的。
1707048704
1707048705
商人用天干地支的组合原创出一种独特历法，“干支纪年法”以60年为一周期，既代表了“日日新”的文明活力，也反映出当时人之寿命不长。干支连续纪日影响深远，可谓中国文化的一大符号，其上涉统治阶层的祭祀、信仰与策略，下连庶民生活的决疑与择吉，专操此业者名为“日者”。而“日名”是指商人对过世者的称谓，即天干字前加亲属称谓，如父甲、父乙等。由于认为祖先灵魂不灭，商族若要寻求功利性的保佑，那么被视作上帝“宾客”的祖先神不可避免地伟大起来。卜辞显示，晚商时商王开始用“帝”字作为父王的谥号，祖灵与上帝有合体倾向，王权也随之有加强趋势，故周人的国王自命为“天子”就显得那么的顺其自然。其后，王权之巅还站着嬴政这位千古一“帝”，此是后话。商代青铜器上多有族徽文字，表明当时的社会尤重祖先血胤。部族的生存发展离不开女性的生殖力，子子孙孙均有赖于此。卜辞中关于商人向祖先祈子、关心“诸妇”的受孕生育、婴儿的平安以及为子取名的内容大量出现。《诗·商颂·殷武》中“以保我后生”之语便可为证。
1707048706
1707048707
商王国之所以能充当周文明的底稿，在于它已有了太多的斯文气与人情味，此二者是文明人所必备的姿态。因为当我们检查周口店的北京人遗骨时，将会发现大量的头颅都在同样的位置开孔，这孔便是活人在逝者头部开洞取脑的门户。实际情况是，后人认为通过吞食先人的脑子，可以顺利吸收先人的灵魂，得到先人的庇佑，同时继承其力量与技能。商人早已远离这种“离奇”，而将祖先高高供起。周人强化“尊祖敬宗”应是承继商人而来，他们相信正因为商国许多圣明的先王都在天上，所以殷后来的君王和臣民，才能够享受着天命。于是，上帝与祖先的地位逐渐发生了微妙变化——
1707048708
1707048709
你可以摧毁我的上帝，但你不能亵渎我的祖先。
1707048710
1707048711
祖先也是神，只不过比神更亲。从此，父兄才是家族之主干，宗庙才是部族与国家之象征。这并非是老人社会里的倚老卖老，暮气沉沉，相反，这种尊祖敬宗的精神指向乃是“子子孙孙”，此由周代金文亦可知。
1707048712
1707048713
所谓“在天之灵”，中国人仰望天空的时候，未必在揣摩神意，未必在祈求天帝，却极有可能想起先人。那么是否只有父系才有资格做先人呢？对日后父权的演进担忧是否是多余的呢？实际上，商代女性的地位并不低，如妇好、妇井等可参加田猎、征兵，在对外战争中充当军队主将，甚至拥有属地。商人为“妇”卜问生老病死、祸福安危，也属平常，而后母戊鼎更是商王武丁之子（祖庚或祖甲）因念母而铸造的。当然，妇之诸种权力必依托王权，而“诸妇”内部更是差异巨大，不可作笼统之论。自古中国的大人物未必都有严父管教，但多有慈母关怀。亲娘与母舅乃是血亲中之至重一环，在中国人的话语里，骂娘要比骂爹恶毒得多，而“操人十八代祖宗”，虽更是不堪入耳，但也确实收效明显。
1707048714
1707048715
相较于古埃及与两河流域的神权国家，殷商之寿数并不出众，但其接替者开创了一种道统不灭的文明，商是与有荣焉。“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不是空言，而真是有源头活水。
1707048716
1707048717
1707048718
1707048719
1707048721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第二话 上帝之死与革命
1707048722
1707048724
2.1 堕落与酒
1707048725
[
上一页 ]
[ :1.70704867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