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48780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2.2 上帝倒戈
1707048781
1707048782
一场三千年前的部族“械斗”,其死伤结果本无关道德之尊严,就像美索不达米亚的苏末人与塞米提人的斗争,商周间一时之胜负也不必然体现正义力量的指引。但历史地看,成王败寇之判定还是具有革命性的。且来分析这场发生于公元前11世纪的牧野决战。
1707048783
1707048784
论地点,牧野在今河南省淇县南、卫河以北,新乡市附近。
1707048785
1707048786
论日期,具体年份有几十种说法,据《国语》记载:“昔武王克商,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晨在斗柄,星在天。”
1707048787
1707048788
论规模,据《孟子》《吕氏春秋》记载,战争中一次动用战车达到300乘的规模。
1707048789
1707048790
论意义,周族成功挑战了殷人的霸权,而武王克商宣告了中国文明史上“革命”的问世。
1707048791
1707048792
论性质,虽然周武王有“行天之罚”的冠冕话,但在殷周之际,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部族征服一个部族的暴烈行动。武王伐纣很容易让人想起努尔哈赤起兵讨明。努尔哈赤的“七大恨”之第一恨便是“南朝将我二祖无罪加诛”,武王也有深仇大恨,其祖父季历为商王文丁所杀,其父文王曾被纣王囚禁,其兄伯邑考被纣王活活烹死。所谓“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过如此。当然,王室成员经历此类刑杀倒有助于周人认识到德政的重要。
1707048793
1707048794
论目的,周人用兵的意图更可能是复仇,历史上“戎殷”“殷戎”“商戎”的叫法,也多是来自周人的蔑称。
1707048795
1707048796
看官们最应记住的是,此次战争被赋予的“神圣意义”有别于以往的部落冲突,因为战争的发动者清清楚楚地数落了战争对象的罪状。“革命”一词,出自《周易·革卦·彖传》中的“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命有道德属性,但也可理解为用天命做暴力的保护伞和遮羞布。商人有原始的天命观,即“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尚书·汤誓》)。周人更进一步发展出“以德配天”的思想。
1707048797
1707048798
“清华简”中的《保训》篇被认为是记录了周文王遗言的《尚书》式文献,虽不似周初文字,却也遗存了古史信息。据简文所示,文王在位50年,身体状况不佳,他预感时日无多,恐等不到继承者“身受大命”,便向太子发传授“保训”(“保”通“宝”),告诫他:“敬哉,勿淫!”文王对儿子讲述了舜与微(商汤的六世祖)两位古代部落首领与“中”的传说,核心思想便是“中”与“天下”有莫大关联。而据《论语》所载,尧对舜,舜对禹,都说过“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这样的话,意即上天大命落于你身,要真诚地保持正确。可见“中”的观念渊源颇长,并深深启发了“中庸”思想,如“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1707048799
1707048800
若东方也存在所谓“上帝的选民”,那么选民不会是固定的某个部族,因为周人坚信天命并非固定不变的,所谓“天命靡常”(《诗经·大雅·文王》),这也就肯定了天命是向所有部族开放的,是上天让商人臣服于周人。当然,周人也要戒骄戒躁,因为“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论语·尧曰》)。
1707048801
1707048802
故“酒诫”天下共勉,而“十诫”只在基督徒的心中。
1707048803
1707048804
所谓“上帝耆之”“乃眷西顾”“帝谓文王:予怀明德”(《诗经·大雅·皇矣》),从此,“天”或“帝”不再是一族之神,而是天下各族所共有的。周人脱颖而出,天命所归在一个“德”字。而商的衰亡正是咎由自取,弊在“缺德”。切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1707048805
1707048806
在周人还未摆出其先祖与大禹并肩作战的资历以前,他们自认为对天下作出的最大贡献就是铲除了纣王暴政,这个贡献就与治水一样,是足以让各氏族部落俯首称臣的大功业。从此,政权的合法性问题登上台面。然殷周之际的政权合法性又像是个伪命题。话说汉景帝时期的一次朝中辩论,由治《诗》之大儒辕固对阵黄生,辩题可归为“汤、武革命的合法性”。黄生说:“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何也?上下之分也。”意指帽子再破旧也是戴在“头颅”,绝对不会套在脚上;而鞋子再怎么崭新终归被踩在脚下,绝对不能置于“头颅”。这个比喻用以解释部族时代的兴替是无力的,此刻的“政治”还没有章法,即无所谓“法理”。更明显的是,政权之正伪只有在同一个国度里才有探讨的意义,殷周变革与秦汉相继变得同质显是出自后人的附会。周公之反复强调“天命”,一是为释仇,二是为树德。然法家的韩非本着王权神圣不可侵犯的立场,认为“武王伐纣”与“汤放桀”都是“人臣弑其君者也”,这种附会一直延续到汉代的朝廷之上。其实,孟子早已袒露了儒家的心迹,王权哪里是不可侵犯的,他讲:“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可见暴君非君!在明代,此类话被朱元璋从《孟子》中删略,更可见其浩然正气。
1707048807
1707048808
革命的暴烈和血腥自是难免,宽容一般在残忍之后才会到来。周人的气质的确迥异于殷人,以致荀子相信:周文王只讨伐了四个国家,周武王只诛杀了两个人。孟子也不承认流血革命,他狡猾地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者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发现孔子精蕴向为孟子之长,而好代古人言却又是孟子之短。他这段话的前半截很是在理,深得孔子学风,而后半截则属于护短。他说古书不可尽信,正在于自己明白穿凿附会的容易。孟子浪漫地认为“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孟子·梁惠王下》)。既然殷民久盼王师,如大旱之望雨,那革命自然兵不血刃,何须大开杀戒?可革命真不是请客吃饭,如何有不流血的械斗?故荀子之说较为写实,他认为:“鼓之而纣卒易乡(向),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说殷人醉酒未醒也好,说士兵阵前起义也罢,周人乘势诛杀了纣王是无疑的。
1707048809
1707048810
“势”为何?商王国在此前与东夷势力的冲突中消耗严重,而以周为首的部落联军依靠了商王国的叛军取胜。之所以会有“倒戈”之事,浅言之是殷人精锐陷于东夷战场,《左传》称:“纣克东夷而损其身。”深言之是由于神权王国信仰机能的丧失,最为直接的原因是,商人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常备军。
1707048811
1707048812
殷契上提到“王作三师”,这个“作”字的本义是人起身,而且是临事即时的,可知商人的军队都是临时聚拢而来。“常备军”的概念自是西来,而“常备”这两个汉字颇有些迷惑性,不妨将“常备军”的问题转换为“正规军队”或“职业军队”来把握。由此观之,兵还不是一种独立的存在或一种行当,它只是“兼职”而非“专职”,如果强说商王国的武装为军队,从身份上说无非是“民兵”与“奴隶兵”两大类(奴隶不算入“民”)。而真正意义上的常备军,是一股稳定的武装力量,你可以明确指出它的形态,包括它的建制,它的纪律……而所谓“振旅”可能是指胜利后的庆祝活动。
1707048813
1707048814
据利簋铭文所示,武王伐纣之战确实短促,行军的顺利决定了革命的时长,迅捷的革命在某种意义上也体现出早期文明的推进速度。武王革命后占有了“中国”,而此刻最为棘手的便是统辖难题。商的霸权被打倒之后,部族又归于“群龙无首”。革命前夜的“八百诸侯会孟津”,此刻却面临着共同敌人的轰然倒下,军事同盟有了胜利后的尴尬。然“见群龙无首吉”(《易经》),周人对天下的经略展开了。
1707048815
1707048816
1707048817
1707048818
1707048820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2.3 生死存亡
1707048821
1707048822
殷商王国何去何从?此处便要说到“奠基人物”。
1707048823
1707048824
微子是纣王长兄,肩负王室存废的天然职责,但他苦谏无果,始终做不了核心人物,难免心灰意冷。之前与其大发牢骚的太师和少师早早投周去了,这对微子是大触动。果然,在周武王伐商时,微子自缚肉袒乞降。
1707048825
1707048826
堂堂王族,何以至此?
1707048827
1707048828
回首三千年,是周人将“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观念赋予了中国,但此处没有你死我活,没有赶尽杀绝,周人选择了手下留情。
[
上一页 ]
[ :1.70704877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