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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信仰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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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旧约·创世纪》中,神对亚伯拉罕说:“你和你的后裔必世世代代遵守我的约,你们所有的男子都要受割礼。”世界上有神教传统的族群未必有割礼,有割礼的族群必定是神教族群。而在中国,没有替男孩子割包皮的传统。古埃及、犹太人、穆斯林以及非洲的部族等都有着执行教条的一丝不苟,可中国人没有什么一以贯之的“立约记号”或“肉体风俗”,因为没有上帝“命令”他们该如何做,或者说,中国的上帝太不负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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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在中国,连孩童们都知道一个教训,即切勿“助纣为虐”。其实在成语中,“桀”与“纣”是可以互换的,如“助桀为暴”。晚商的是是非非给中华文明留下了斑驳的婴孩记忆,政治中诸事不宜,例如女人扰政、君耽酒色、听迷魂淫魄之曲、侈宫室而广苑囿、设酷刑……这些都是历史教给他们的,即“史教”。可见“温故知新”的效果似乎并不比“代神立言”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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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利玛窦为代表的传教士发现中国的古老典籍中存在着至上神概念,即作为最高主宰的“上帝”。可这个“上帝”没有愈加强大,反倒渐渐隐退。这并不是“神”被“遮蔽”的问题,而是中国文明早熟的问题。“帝”从无可置疑的“天主”转变为见仁见智的学问客体,这是“神文”时代迈向“人文”时代的必然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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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一词译得不甚好,并未抓住核心,以神为宗应作“神教”。“儒教”之名早已有之,并不待西学舶来而成。儒教之教盖包含以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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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教”,即圣贤教谕,其信仰者是“圣人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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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教”,即礼义尺度,使人与禽兽相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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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教”,即文艺体悟,如“诗教”“乐教”等。“君子以钟鼓道志”(《荀子·乐论》),音乐显然不是用来娱神的,这便是周文化的教诲。中国艺术不在神教的领导下,中国艺术天生是神教!至于“神”的意思,容后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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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教”,即书史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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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还称儒家为“道教”,即天道信仰,故信仰者又成了“卫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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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而言之,儒教乃至中国文化所信奉的是文教,即以文为宗。于今观之,“文”就是文化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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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西人之教,乃是以神为宗,神教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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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氏族部落是“各信其神,以知来事”(《史记·龟策列传》)。孔子说:“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自尊自信其鬼神乃是人情,保留这人情,是更大的人情。据孟子说,商汤带领族人居亳的时候,与葛为邻,葛伯(邦君或者酋长)只顾享乐而不管祭祀,商汤却十分热心,竭力促使葛伯祭祀。葛伯说没有牺牲,汤就送来牛羊,结果被吃掉。葛伯说没有粮食,汤就派人来做耕作辅导,并供应饮食,最后还是被葛伯拒绝。葛伯由敷衍到强硬的态度透露出有两大可能,一是葛人作为“无历史族群”,当他们接触到上帝信仰之后便处于动荡期;二是商汤建立起他的“邑制国家”后,便从事神教的推广,即要求葛伯祭祀商人之神。所谓“汤始征,自葛载”,神权王国多有此风。周人虽然也对外移风易俗,却没有否定各部族的祖灵,反而承认了他们的信仰,并以制度保障其“各祭其鬼”,此可谓信仰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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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武王之攻殷诛纣也,使诸侯分其祭,曰:“使亲者受内祀,疏者受外祀。”故武王必以鬼神为有,是故攻殷伐纣,使诸侯分其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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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明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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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予诸部族“分其祭”的空间不是宣扬有神论,而是不破坏甚至保护其各自的信仰。从另一面来看,“不绝其祀”意味着宗周认可这些“治民官”家族延续下去,是不同程度上的分享政权。周朝大定之后,诸侯可各立其先君之宗庙,如鲁之文王庙、宋之帝乙庙、郑之厉王庙等。诸侯可行禘祭,禘即是祭祀一族之祖灵。《左传·僖公十年》便有了“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的说法。在处理诸种信仰的共存关系上,中国确实要比欧洲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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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圣哲教条的解释上,中国人也有着宽松的态度。信仰对中国人而言仍是一种“知识”,只不过是需要通过努力、阅历与感悟获取的“知”与“识”。孔子这些先贤本就不可复生,尽管后学自谓已得真传,但众人皆知这些争执与分歧是后学的学术“取舍”行为或因人而异的生命体悟所导致,实在不必较真,故“儒分为八,墨离为三”(《韩非子·显学》),不致血仇。中国近世虽引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旧约·申命记》)的时髦话,但中国传统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孔子所认可的“以直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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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神。我是公义的神,又是救主,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别神。地极的人都当仰望我,就必得救,因为我是神,再没有别神。”(《赛》45∶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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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言论与部落时代的“假威鬼神,以欺远方”相似,并不是什么神旨,而是妄人造神代神立言。周人没有这样的神教宣言,也没有规定只能拜天帝而禁止任何偶像崇拜。中国文化绝对不是神教性文化,此有赖于“理性早启”。正如殷人后裔孔子所说的那样,“敬鬼神而远之”,让上帝的归上帝,让世俗的归世俗。只有将一切上帝、鬼神藏于内心,各凭良知,才能避免信仰灾难。日后的中国正是基于这个观念,虽有信徒的偏执蒙昧,也偶有借助王权对神教施行的打压,却无持久的神教狂热与圣战,在大部分时期,中国人拥有着信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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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移民正是为了逃避神教迫害而造就了新大陆的新国家。周人紧要的一“恕”也走出了华夏文明肇始的关键一步。当众多部族的祖神同时并立,东方进入了多元信仰的新时代,“神不食非其宗”(《史记·晋世家》),先民们开始学会睁眼去看氏族、部落以外的世界。以前各个部族的天神、祖神都是唯一排他的,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他们都是匍匐在“天”脚下的“诸神”,不必再争得头破血流。树立至高“天命”的绊脚石被改造为垫脚石,而后成“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新局面,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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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朝换代而不毁宗庙成为一种传统,后世蛮族欲亡天下而不得,正是要顾及存祀之风。周文化的兼容并包也为自己赢得了善果,即便到了汉代,孝武帝仍下诏:“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实际意义虽已不大,但还是可以垂范后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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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4.2 巫术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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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诺夫斯基有言,巫术没有起源。诚然,历史上根本找不到“装神弄鬼”与“胡言乱语”的起点,故看官们该承认巫术是早期人类必备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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