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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21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53]
1707049422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4.5 鼎革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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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24 玉乃美石,不可妄动。一则由于它是祭祀重物、通神工具,二则由于人无高硬度的金属工具。审视良渚文化可知,玉器之制作,如玉戈、玉刀、玉圭、玉琮等,除解决原料来源(如和田玉稀缺且难以采集)外,便看重扎实的工具与精细的手上功夫(要切割,要对钻,要雕刻)。而同属手工业生产部门的青铜器制造,尤其是大鼎的制作则是一项殊为不易的大事业,实非落后的小部落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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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26 商人开化较早,逐渐发展为周边氏族部落的“共主”,有强大的武装以及技术能力在较大的地域间进行矿藏的探寻、开采、运输、冶炼。他们对人力、物资的调度游刃有余,更有稳定的匠师家族作为保障。光荣的大家族最初可能由其先祖垄断制玉、冶铜等技术而获得地位,他们“花里胡哨”的家徽诉说着傲人的历史。总之,没有组织性的支撑,任何大型的工艺流程都难以为继,而青铜铸造业无疑成为早期专制国家全力扶植的产业,故可见工商食官制度之形成亦是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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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28 “金”本就象征着政治权力。拥有数量极巨、工艺极美的青铜器正是早期中国文明的标志,此种“青铜时代”的浓厚属性远远超过其他古文明。早熟的专制政体与高度发达的青铜铸造业相辅相成,这就是东方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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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0 神权国度往往诞生人类奇观,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法老的金字塔。在东方,殷商、荆楚、吴、越等国的青铜工艺往往能妙到毫巅,便有政权倾尽心力之功。如楚庄王问鼎,他说“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可见周朝的九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气派。当然,他回避了“在德不在鼎”的文化精神。如前所述,三星堆的古蜀文化也弥漫着浓厚的神权氛围,那高大的青铜立人像与青铜神树为中原所无,其“憨厚”的神权足以支撑庞大的金器与青铜器事业,但三星堆终究没落消失了。反观组织性较弱的巴族,其青铜器则是一派简质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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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2 因对青铜铸造工艺有深刻的体验,箕子在讲“五行”之时,深感“金”是自然世界里不得不提的关键事物,殷人似乎以青铜器承载古老的敬意或者原始的恐惧。要在商代青铜器上寻觅人像是徒劳的,在神性时代,有的是衣冠楚楚的贵族玉人和戴枷的奴隶俑,“人之为人”的表现主题还难登“大雅之堂”,晚商的大禾人面纹方鼎是中国古代唯一的以人面纹为饰的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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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4 言及此处,不得不谈青铜重器——鼎。《说文解字》有释:“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这宝器的用途就相当于今日的锅,用以烹三牲(牛、猪、羊),人若出现在锅上倒也煞风景。铜鼎由陶鼎演变而来,从它们超出实用的尺寸来看,这些炊具容器渐渐被用作祭祀礼器,并成为了“国之重器”。所谓“铸鼎象物”,纹饰图案多以鸟、兽、鱼等常见动物为主体,有名的,不能名的,都无特异处,它们极有可能是商人渔猎生活的体现。但青铜器作为重大的“科技成果”几乎无一例外地加入动物纹饰,总隐匿着文化深意。那些虚构的“饕餮”(姑且用此名)今日看来虽不可怖,然上古的人兽关系并不是今日这般倒转。若细细审视那些神秘华美的纹饰,倒可琢磨出二字——“吃人”。能驾驭灵兽、感通鬼神者,自非凡人,推为英雄也是合理。青铜器上的动物纹饰也可能是炫耀猎物或者探秘异兽,其中或寄托着对征服神异生物的祖神的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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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6 后母戊鼎(原作“司母戊鼎”,争议极大)乃殷商为世界贡献的“鼎中之王”,重达832.84千克。在1949年之际,因仓促间找不到起重机,国民政府便未能将此大方鼎运到台湾。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鼎的两耳外侧,装饰着“虎噬人纹”,图案大抵是两头猛虎相对,虎口贲张,共衔一颗头颅。然此头颅面无惧色,不似赴死之状,极可能为祭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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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8 三星堆古蜀文化的青铜器固然惊艳,其造型艺术之大胆与夸张更在殷商之上,然而后母戊四足大方鼎立于天地,稳若泰山,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气概,其散发的中正之风也有别于古蜀的怪诞吊诡。当然,三足铜鼎还是殷商主流,李泽厚品评其美曰:“器制沉雄厚实,纹饰狞厉神秘,刻镂深重凸出。”商人之鼎着实独步天下,因为三星堆古蜀文明以及古埃及文明、爱琴文明、两河文明等重要文明都有“权杖”之传统,唯独商周没有。殷商青铜器上流行的兽面纹在周朝被弱化,从对兽的浓墨重彩到对其形象的淡化处理,就是人文进程之一面。“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吕氏春秋·先识》)周礼的熏化让后人深感“吃人有报”,此昭示文化大变。诚然,殷商文化是典型的神性文化,而周文化固然谈不上绝对人性,然其“敬天保民”“以德配天”之思想足见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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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0 所谓“铸九鼎,象九州”,虽然“九鼎”与“九州”之传说一样令人振奋,但其都是后人的“发明”。鼎真正有政权之象征意味还是周人赋予的。铜矿是上古重要的战略资源,而冶铜铸鼎关乎神权威严,宝器与意识形态实有相辅相成之处。宝器如能做大做奇,摄人心魄,可收宣传神权统治之效;神权殷实,则使一国在中央集权政府诞生前的组织动员能力最大化,此更助推宝器的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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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2 战国时有此传说:“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九九八十一万人。”(《战国策》)“国之重器”并非直指鼎本身的超凡重量,盖针对频繁迁徙之不便而言。营筑城郭宫室与铸鼎都是“安定稳固”的大工程,对于商而言,鼎越大越后出。周人革命之“迁九鼎”,便有挪移商王国之味,同时也是在部落联盟中展示最傲人的战利品。《左传》有载:“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孔子说“革物者莫若鼎”,这种“鼎革”思想实有赖于周初的宣传,商人显然是没有的。“鼎革”思想实际透露出一种天下共主的意识,此后不光诸夏有此意识,蛮夷也来附庸。楚庄王就曾问鼎之轻重,秦始皇更是派千人在泗水里寻找周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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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4 自周始,中国的鼎文化逐渐形成,中国人的譬喻天分从此得到了很好的施展,说这人力气大就用“力能扛鼎”,说这人正值壮年就用“春秋鼎盛”,说这人极有信誉便用“一言九鼎”,说王图霸业就用“问鼎”与“定鼎”,说要助这人成事便说“鼎力相助”,说那曹魏、刘汉、孙吴割据就用“三足鼎立”,说天下大乱就用“海内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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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9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54]
1707049450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4.6 天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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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2 表达惊诧时,中国人会说“我的天”,美国人则会用“My god”,口头禅透露出最根本的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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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4 “天”是中国人传统思维意识里的极限,孔子说他五十岁知“天命”,痛失爱徒时悲呼:“天丧予!天丧予!”这可是“天大的事”,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没有能大过天的事,或可将此种哀恸形容为“呼天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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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6 中国文化中并无公认的“至上神”,“天”和“道”一样,只在一定的场域充当一定的角色。诸位可曾想象得出“老天爷”长胡子的景象,只不过“老天爷”三字确实将天道与祖先拉得很近(此容后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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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8 据周族史诗中的神话所描述,姜嫄踩巨人足迹受孕,才诞下周人的始祖后稷。姜嫄起初认为这个孩子来历不明,是大不祥,所以抛弃了他。但这个后来被叫作“弃”的婴儿得自然界中几种动物的庇护,奇迹般存活下来,像极了古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的被弃遭遇。这则东方神话明显反映出母系氏族时期“子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实情。但这也仅止于一个神话,因那个未知的“巨人”没有被塑造为“上帝”或“天神”,如此大难不死的后稷也就没有成为上帝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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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0 要理解中国人的“天”,必须脱离有神与无神的二分法,也必须跳出西人一直在努力弥合的本体论与价值论的鸿沟。因为“天”时而是杞人所忧的那高不可攀的苍穹,这里“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有着飞禽、浮云与星象,当然也会“暗无天日”;时而是自然之大道,隐藏着万物运行的规律,俗谓“天机不可泄露”;时而是命运之主宰,左右人世变幻,比如“颐享天年”;时而是义理之标准,作政治伦理之决断,比如“天理昭昭”,人不能“伤天害理”“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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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2 齐桓公问管仲:“王者何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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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4 管仲答曰:“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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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6 桓公于是仰而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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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8 管仲曰:“所谓天,非苍莽之天也。王者以百姓(民)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倍之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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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70 ——《韩诗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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