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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66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58]
1707049567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5.3 礼乐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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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69 周公不仅引领周人完成了东征和营建“成周”的伟业,同时也主导了周王朝新制的创立。《左传》有云“先君周公制周礼”,此即是著名的“制礼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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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71 所谓“周礼”,乃是一整套意识形态,其覆盖面相当宏阔,涉及宗教信仰、道德准则、权力基础、家庭伦理、政权架构等方方面面,故“礼坏乐崩”乃是严重至极之事。如批评“郑卫之音”,这是一种“政治正确”,既反映了封建带来的文化多元性,也体现了周本位的自我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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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73 周礼的内核固然是宗法,然宗法之存在不是为了限定权力的继承者,而是为了树立“尊卑”。说到尊卑,总易招惹恶意的揣测,请稍加留意,这是政治中的尊卑。若是血缘天然占据第一顺位,周公何以要敬成王。既然有了尊卑之别,政治便可不受血缘关系的主导,自行辐射开去。若论制度安排,别尊卑无疑要比分亲疏好得多。达成了家族秩序与政权架构的融合,也就使它成为姬周王朝统治新世界的根本制度。“制礼作乐”不仅深化了“封土建国”的推行,也圣化了天子处金字塔尖之最高地位,因此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歌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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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75 周公是成康治世的总设计师,也是“大义灭亲”原则的确立者。周公正是手刃了血亲才平定三监之乱,周天下不得不共鉴之。公元前6世纪,卫国大夫石碏劝谏卫庄公教育好儿子州吁。庄公死后,卫桓公即位,州吁与石碏之子石厚密谋杀害桓公篡位,为确保权力稳固,便派石厚去请教石碏。石碏恨儿子大逆不道,设计让陈国的陈桓公抓获了州吁与石厚,并派管家杀掉了石厚,这便是“大义灭亲”的典故。石碏对儿子只说了一句真话——“王觐为可”。朝觐天子便可取得合法地位,这才是封建主义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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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77 周礼自确立之日起,便注定其时刻需要保卫。大多数人所能把握到的“礼”,不过是一种表面的“仪”,而真正的周礼是一种礼仪化的国家政治体系,尽管它总展露出家族本位与民俗特征。礼之抽象内核不易捕捉,一旦政府五脏俱全,职能明确划分,如治理、司法、军事等事务剥离出去,礼便将趋于架空,徒留伦常日用。此时礼制的维系,虽仍是至关重要,但已不得不倚重人心之尊礼。周人总是想与天靠近一些,而收拾人心恰是这世间最难攀登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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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79 晏子是礼制的捍卫者,其言:“礼者,所以御民也……无礼而能治国家者,婴未之闻也!”可见礼乃治国大法。他打比方说:“今齐国五尺之童子,力皆过婴,又能胜君,然而不敢乱者,畏礼也。”从而说明,“上若无礼,无以使其下;下若无礼,无以事其上。……人君无礼,无以临其邦;大夫无礼,官吏不恭;父子无礼,其家必凶;兄弟无礼,不能久同。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故礼不可去也”(《晏子春秋》)。晏子此论颇有力道,而“礼”从国家大政渐渐升华为一项精神品质,才为“法”(刑)挪出了空间,也就有了“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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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81 礼不得不是一种精神,它的形式与时偕行,可繁可简,可雅可俗,后人不能因为不待见古老的形式而否定礼之必要。礼是人类才有的,《礼记·郊特牲》有言:“无别无义,禽兽之道也。”《礼记·曲礼上》云:“夫唯禽兽无礼,……使人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礼是普世价值,并非某种文明自我标榜之物,《淮南子·齐俗训》:“故四夷之礼不同,皆尊其主而爱其亲,敬其兄;猃狁之俗相反,皆慈其子而严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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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83 《中庸》:“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此数目是汇总,与今日各式礼仪相比也绝对不算过分。华夏文明引以为傲的不是礼本身,而是尊礼之精神。礼之升华表明,于此联邦体制中,伦理和政治不能割裂。有国与有家哪里能拆分,“国家”之真义便藏在这个体制之中。孔子之倡“为政以德”,也因为公德与私德实是一体。有人批评这种德治主义,认为以德治国易导致将各种社会弊端归结为个体道德沦丧的倾向,而忽略根本的制度缺陷。此乃极深之误解。“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离娄上》)政治如果没有道德将会变成丑恶的事务,只靠道德则又是空中楼阁。儒家行中道,故能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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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85 事实是,儒家不仅不回避制度问题,反而非常用心于制度的演进。殊不知“为政以德”还需配合“为国以礼”,故孔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说“君子思不出其位”(《论语·宪问》)。此即是说,一方雄主、僭越大夫、跋扈家臣皆不可利欲熏心,须按程序,须讲规矩,须遵制度,须卫政体。例如,士人可以操天下的心,但不可做天子的梦。试问管理一国不用道德与制度,难道用枪杆子?难道政治可以胡来?强者便有资格问鼎,岂不是鼓励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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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87 子路请教如何侍奉君主,孔子回答说:“勿欺也,而犯之。”(《论语·宪问》)此即是说,欺骗君主是有违礼制的,而触犯君主是正常的。“犯”只能是君臣政见的偶有不合,是朝廷上的随机事件,绝不可认为“犯上”有所谓的天然正义。“犯上”一旦沦为政治上的抢班夺权,在当时便是泯灭伦理、手刃血亲、忘恩负义的恶行。“犯上”远远超出了“言语顶撞”“肢体冲突”的界限,阴谋、杀戮、颠覆都在其中!列位看官,“以下犯上”“上下失序”即便在民主宪政时代也是不被容许的。孔子说的“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这就是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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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89 再看孔门后学的意见,荀子坦言:“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荀子·儒效》)可知礼乐崩坏,源自狂惑。有若讲的“其为人也孝弟,而犯上者,鲜矣”,《公羊传》里说“事君犹事父”,《荀子》里讲“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这都是国体的宗法特色。后人看不见这一层,想当然地以为“不犯上”就是维护等级制,未设身处地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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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91 还因为周天下有充分的区域自治,自然要“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孔子之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其实就是坚决拥护国家大政,故“不失周典”也可说是一种遵宪精神。“修礼者王”(《荀子·王制》),此言亦有宪章之心。诸侯之间若遵宪,则是衣裳之会,若不遵宪,则是兵车之会。“为国以礼”的反面是“为邦而不以礼”,这早在郭店儒简中就受到批判,今人反而全盘抹杀礼法,不亦可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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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93 公元前516年(鲁昭公二十六年),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因国家有稳健的世卿世禄,自然不能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管仲曾对齐桓公说:“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国语·齐语》)《管子·形势》云:“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上下不和,令乃不行。”墨子曰:“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质而言之,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父有父道,子有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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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595 有人问,此处为何没有提及女人?这孔老二终究是歧视女性的啊!而君与父相提并论是否也有“公私不分”之倾向?且看一位鲁国知礼贵妇的行为——公父文伯(公甫文伯)的母亲去到向来“无礼”的季氏家,季康子正在朝堂办“公”。季康子主动与她打招呼,她竟不吱声。季康子便一直跟到寝门,她仍是一声不响。季康子于是放下公事而入居室一问究竟。这位母亲终于开口道:“天子及诸侯合民事于外朝,合神事于内朝;自卿以下,合官职于外朝,合家事于内朝;寝门之内,妇人治其业焉。上下同之。”(《国语·鲁语下》)在此处,她严格区分了“内”与“外”,外朝是季康子作为正卿履行职责的办事处,而内朝是季康子主持整个家族事务的场所,所以都是她不敢与之交谈的地方。《尔雅·释亲》曰:“父之党谓宗族。”封建与宗法密不可分,如胶似漆,自然不容女性插足。若取悦红粉,无异于重蹈前代牝鸡司晨之末路。何况前已说过,弱化女性本来就是人类进入文明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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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01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5.4 礼教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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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03 不言“礼教食人”,已可能被讥为“混沌未开”,若还为礼教慷慨陈词,必难逃“大逆不道”的指摘。然书要正着读,理需倒着想,历史的眉目,终要自己欣赏,实不可受一窝鹦鹉学舌者的蛊惑。亚里士多德讲“人是城邦动物”,在东方则不尽然,可谓“人是宗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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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05 孔子揭示了礼的奥妙,即仪是其形,仁是其神,形神合一才是大道。仁与礼的关系有一条总纲,即“克己复礼为仁”。此外还有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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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07 其一,仁的目的是实现秩序与和谐的美善世界。所谓“苟志于仁,无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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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09 其二,礼是实现仁的最佳选择与具体内容。所谓“仁即无违(礼)”。“复礼”可以成为“天下归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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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11 其三,践礼的根本精神与根本原则是仁。所谓“能行五者(恭、宽、信、敏、惠)于天下,为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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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13 质而言之,复礼的关键在于从内心生发情感。所谓“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论语·子张》)。这就触及了两大问题,一是各群体对礼的接受度有差异,二是创制者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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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615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显然,孔子要的不是礼制的躯壳,而是“礼”之内在灵魂及其带来的秩序。他曾问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显然,把弦歌、诗书、器物、仪式、规矩等同于“礼”是不对的。礼是人(仁)的礼,非器物典章之礼。从内心去理解、接受“礼”,在社会上实践“礼”,尊崇“礼”,保护“礼”,这就是具体的仁。“仁”不是盲从,是有原则立场、有尺度分寸、有道德底线的“从”,凡事不过分,例如孔子讲“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繁文缛节大可不必,关键是心意要到。故人之于“礼”,是发挥“仁”的主动方,而非被教条框死的被动方,一言以蔽之:“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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