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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世界的中央:古代中国的天下观 第一章 远古方位,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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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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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的符号学家说:“人不仅是理性和道德的动物,也是符号的动物”,人以符号的形式描绘世界,又用符号创造了新的世界。那么,先让我们从最简单的符号,来看一看我们的祖先对这个世界的并不简单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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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用“一”横,描绘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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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早的符号刻记,多数都留在陶器上,距今至少有8000年的历史。由于陶符陶文多是以单体形式出现,让人们很难确信它是文字,只能猜想它所表达的某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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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恐怕只有“一”这个字,出生之后就再没有改变过。从陶符陶文、甲骨金文,再到大篆小篆、隶书楷书……“一”字的形体没有丝毫改变。“一”是符号与文字的高度统一,以至我们无法比附它的前世,也很难知晓它是为何而造的。汉字是中国文化的构成因子,只有进入汉字的内部,才能对民族文化有所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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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符号之源,是刻划记忆之物,“一”也是造字之始。它是原始人以简单应对复杂,以简单符号概括复杂生活的表现。后来,原始人越来越聪明了,面对的世界也越发复杂了,要表达的东西更多了。符号转而升级到文字,文字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像一幅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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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中国的“两河流域”,还是西亚的“两河流域”,其出土的远古陶器上都有众多的“一”的单体符号。我猜,横的“一”除去人们猜想的计数的作用外,更早的时候该是祖先对方位的表达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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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认为字母出自陶文或泥板,东方亦认可汉字与陶文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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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蹲在玻璃展柜前,仔细观看国宝“人面鱼纹”陶盆。这件新石器时代的陶盆,是半坡先民绘画与符号的经典之作。人们对“人面鱼纹”的含义有30多种猜测,但我更想弄清楚陶盆边上刻着多种符号,其中就有那神秘的“一”(见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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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昧初开的先人,面对这个世界与自己的存在,他们用什么来确定自己的所在,用什么来区别空间所属?在神产生之前,他们只能自己为所处的环境命名。大千世界,祖宗最先命名了哪个方位?答案就在“一”的刻画中。它既是天,也是地,更是天地之间那条缝——地平线——的精彩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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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造“一”的时候,略去了地上的树木,也不管天上的白云,世界简而约之为一条横线。如果我们用西方语言学来分析,“一”的能指,它概括了世界的表象;而“一”的所指也进入了世界的本质。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一”是表位的,是表数的,是物理的;更是说理的,甚至是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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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新石器时代的“人面鱼纹”陶盆,是半坡先民的绘画与符号的经典代表,盆上除了图画,还刻了多种符号,其中就有神秘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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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谈了他对“一”的体会:“一,惟初太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刘安在《淮南子·诠言》中说“一也者,万物之本也。”当然,说得最透的还是老子:“曲则全,枉则直,漥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而天下式。”老子心中“一”即是天理,他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中国人以“天人合一”为最高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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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的高妙之处,在于它不像字母文字那样,字母与意义是分开的;汉字的字,甚至是字中的一个笔划,都有意义;字形与意义完全是一体的。此外,汉字还是向外不断扩散的,一个字会变出另一个字。我们说它是“一”,它不仅仅是“一”,这伟大的一横,代表的是天地方位的原点,它是原始部首之首,有着无数可能:一生“上”、一生“下”、一生“土”、一生“天”……“一”孕育着诸多方位和诸多意义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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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万物,万物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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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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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是最具哲学意味的字,就说人间最崇高的词——“天”的创造吧,其象形意味与哲学思想的融合,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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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的“天”字有两种:一种是,大字上面有个人头的大头人形象。另一种是,大字上面有一横,近于头顶蓝天的形象。金文继承了甲骨文的这两种写法,稍有变化。小篆将这两个字合二为一,演进为“从一从大”的“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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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个又具象又抽象的字,表达的意思,也是一步步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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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天”字,指的不是天空。殷墟卜辞中的“天”,是人体之“天”,也就是脑袋。如,“疾朕天”,直译即“病我头”。甲骨文中,虽然没有直接表示天空的“天”字的用法,但却有表现降水的“雨”字。其字以“一”代天,下面是一串串“雨滴”。那个“一”表明了商朝人对天空的认识,并有了明确的表达。这“一”横,看上去很简单,实是伟大的定位。人们开始了对天的追问——甲骨文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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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中的“天”,已经有了天空意思,但所表达的是“上天”与“天命”的抽象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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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000多年时,周王朝处在上升期,风头正劲。康王封赏武将盂,告诫他要头脑清醒,少喝酒。为了纪念此事,盂铸了一尊今天看来是西周最大的鼎——大盂鼎,上面铸有291个字的“长篇”文章(商朝青铜器铭文很短,西周有所增加)。其铭文在赞美先王时,使用了“文王受天有大命”的说法。这里的“天”是最早的“天命”表达。在传世最长铭文(497字)的西周毛公鼎内壁铭文中,还可以见到关于“皇天”一词,其清晰的“天”字的第一笔仍是象征人的头部的圆点,“人”与“天”联系紧密(见图1.2)。纯粹描绘自然天空的“天”,其用法还要更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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