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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古史导论 [:1707070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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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有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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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中“夏后”得称“夏后氏”，而“有夏”未见作“有夏氏”者，盖“夏后”指人，“有夏”指国土也。古“有”“或”音转义通（详王引之《经传释词》），“或”“域”“国”古本同字，有夏即夏国，实即下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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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后”之所降所有者即为下土。《商颂·长发》云：“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楚辞·天问》云：“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是禹之所降所治者固为“下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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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按秦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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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曰：不（丕）显（朕）皇且（祖）受天命，宅禹（绩），十又二公，才（在）帝之坯，严（恭）夤天命保氒秦，（使）（蛮）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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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秦公钟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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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曰：不（丕）显（朕）皇且（祖）受天命，灶又（有）下国，十又二公，不才（在）下，严（恭）夤天命，保氒秦，（使）（蛮）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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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者文义全同，惟一称“禹绩”，一称“下国。”盖禹绩即下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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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海内经》云：“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羿为“因夏民以代夏政”之人，而其所扶所恤者亦固为“下国”“下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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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中周人亦自称“有夏”，旧释为“有此诸夏”“有华夏”，固属牵强。童书业氏云：“盖周本西方夷族，冒夏之名，逮为中原宗主后，始渐以夏为中原民族之通称。”姜亮夫则举为周亦夏民族之证。谓其“冒夏之名”，谓其亦夏民族，亦甚觉迂回。实则“有夏”本周人惯用之词，即“下土”之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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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书·君奭》云：“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下土”本为与“上天”对待之辞；此“有夏”亦与“上帝”对待。《立政》云：“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万姓。”《诗·周颂·思文》云：“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古“时”“是”通用，“时夏”即“是夏”，“时夏”亦与天帝相对待。《书·康诰》曰：“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此“我区夏”与“我西土”为互文，亦皆与上帝相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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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土”“下国”本亦周人之成语，如《鲁颂·宫》云：“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稚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奄有下土，缵禹之绪。”后稷缵禹之绪而奄有“下国”“下土”，故周人亦自称“夏后”与“有夏”也。《大雅·下武》云：“成王之孚，下土之式。”又如“明明上天，照临下土。”《墨子·天志中》引《天明不解》曰：“明誓维天，临君下土。”是周人亦自称其所居者曰下土也。“下土”之辞通行于西东周，战国以后乃惯用“天下”一词，“有夏”一语遂不为通名矣。然《论语》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左僖二十一年传》云：“……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盖中原人自以为天之下民，其地乃天之下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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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墨子·天志下》引《大雅·皇矣篇》，《大雅》作《大夏》。按“夏”“雅”声同，《荀子·儒效篇》云：“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又《荣辱篇》云：“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可知“夏”固可称“雅”。《诗》中十五《国风》三《颂》皆以地域称，大、小《雅》当亦地域之称谓。周诗而称雅，《荀子》称君子居雅者，程憬谓：“盖所以明周地乃夏之旧，或周之霸业乃继承夏之旧统”，说亦牵强。实则“雅”“夏”皆“下土”之义，盖亦周人自谓宅天之下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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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土”“有夏”本为周人成语，且初为自称之辞，则夏史传说之由周人展转演变造成，盖亦可见矣。“禹”神话之初相，实为一受命于上帝之“下后”，所降所有者为“下土”“下国”，亦称“九有”。“平九有”亦即“敷下土”，又展转而成治水之传说。而禹为尧舜臣等传说，亦上帝命下后神话之推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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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年三月十七日，杨宽记于上海市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