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86902
第二节 东胡
1707086903
1707086904
太史公把古代的戎狄算做一族,并不能算他错;然而把东胡和匈奴混在一起,实在是弄错了的,为什么呢?因为东胡之后为“乌桓”、“鲜卑”,乌桓、鲜卑和匈奴,确非同族。
1707086905
1707086906
《后汉书》、《三国志》都说:乌桓、鲜卑是东胡之后,东胡为匈奴所破,遗族分保此二山,因名焉。后人因把“东胡”两个字,当做这一族的本名,乌桓鲜卑,当做后起之名;因而有说东胡就是通古斯Tongus的音译的,依我看起来,却实在不然。为什么呢?据《希腊罗马古史》,“里海以西,黑海以北,古代即有‘辛卑尔族’居之;……故今黑海北境,有辛卑尔古城;黑海峡口,初名辛卑峡;而今俄人名乌拉岭一带曰西悉毕尔”(《元史译文证补》)。《北史·魏世纪》述“鲜卑”二字的由来,也说“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东西相去数千里,不谋而合。可见所谓鲜卑,不是“部族以山名”,实在是“山以部族名”的。所以鲜卑部落,分布极广,而乌桓一部,从魏武帝柳城一捷后,就不复见于史(《新唐书》所载,乃一极小部落),可见得“鲜卑”二字,实在是此族的本名。《史记索隐》引服虔“东胡,在匈奴之东,故曰东胡”。《后汉书·乌桓传》:“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索隐》引《续汉书》:“桓以之名,乌号为姓。”这么说,“东胡”二字,是中国人因它居近匈奴,“匈奴之名以名之”(好比后世称菲律宾为小吕宋)。“乌桓”二字,是大人健者之名,是一个分部的名称。
1707086907
1707086908
这一族在古代,谓之山戎。据《史记·匈奴列传》,公元前706年,“山戎越燕而伐齐,齐僖公与战于齐郊。其后四十四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这一族的根据地,似乎就是燕所开的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为什么呢?因为后来汉武招致乌桓,助防匈奴,所居的也是这五郡塞外;可见得所谓“却千余里”者,就是弃这五郡之地(有人说鲜卑就是《禹贡》析支的转音〈《大戴礼》鲜支渠搜,《史记·五帝本纪》作斯支渠廋〉。这话似乎附会,我却以为颇为有理。为什么呢?如此说,则鲜卑氏羌,古代居地相近,而据《后汉书》所载,乌桓、鲜卑和羌人风俗极其相类。羌俗“氏族无常,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可见母有姓而父无姓,乌桓亦“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又“怒则杀其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无相仇报故也”。乌桓“妻后母,报寡嫂”,羌亦“父没则妻后母,兄亡则纳嫠嫂”,乌桓“俗贵兵死”,羌亦“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可为古代曾经同居之证。这一族,连亚洲的西北方和北方都有,在古代,似乎也是从中亚高原,分散出去的。《汉书·地理志》:朔方郡有渠搜县。蒋廷锡说就是《禹贡》上的渠搜后世往东北迁徙的〈《尚书地理今释》〉这一说,假定为确,则析支也可从如今的青海,迁徙到山陕北边。再看下一节貉族迁徙的事实,则析支从山陕北边再迁徙到燕北而为鲜卑,也不足怪的了)。
1707086909
1707086911
第三节 貉
1707086912
1707086913
东北方之族,鲜卑而外,还有一个貉。貉这一族,也有说它是东夷的(《说文》羊部:东方貉。《郑志》答赵商问。“九貉,即九夷。”〈《正义》引〉),也有说它是北狄的(《说文》豸部:“貉,北方豸种”,《孟子·告子篇》赵注:“貉在北方”),到底哪一说可靠呢?我说都不差的;貉是始居北方,后来迁徙到东北方的。《诗·韩奕》:“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郑笺》说:韩王韩城,所抚柔的,是“王畿北面之国”,又说“其后追也。貊也,为猃狁所逼,稍稍东迁”。这十五个字,便是貉族迁徙的历史。
1707086914
1707086915
何以知道郑说之确呢?《后汉书·夫余传》:“本秽地。”《三国志》:“耆老自说古之亡人,其印文言秽王之印。国有故城名秽城。盖本灭貉之地,而夫余王其中,自谓亡人,抑有似也。”这几句话,便是《韩奕》郑笺的注脚。“耆老自说古之亡人”,就是貉族人自记其“为猃狁所逼稍稍东迁”的历史。不过《后汉书》说“本秽地”,《三国志》说“本秽貉之地而夫余王其中”,却是错误的。夫余就是秽貉,所以汉朝赏它的印文,还说是秽王之印,倘使夫余另是一个种族,而占据秽貉之地,那印文如何能说秽王之印呢?后汉一朝,和夫余往来极密,绝不会弄错的。况且果使如此,是夫余征服秽貉,是战胜攻取了,如何说是亡人呢?貉是种族的本名,秽是水名,貉族的一支,处秽水流域的,谓之秽貉,后来亦单称它为秽(又假用秽字)。《水经注》:“清漳迳章武故城西,故秽邑也,枝渎出焉,谓之秽水(汉章武县,包括如今直隶大城、沧两县之境)。”这秽水,似乎就是秽貉所居的。但是它一个分部,不是它的全族。何以知道呢?因为《孟子》说:“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章武绝不是不生五谷的地方。可见得这一族的大部分,一定还在如今的长城之北(《后汉书》、《三国志》的四裔传,是同本《魏略》,所以错便同错。《韩奕》的郑笺,一看很不近情理,所以疑心它的人很多。然而“追也,貊也,为猃狁所逼,稍稍东迁”。实在是一段种族迁徙重要的历史。唯郑君读书极博,然后能知之。王肃不知此义,于是解溥彼韩城的韩城为涿郡方城县的寒号城〈《水经·圣水注》〉。燕师所完的燕为北燕国〈《释文》〉,以便将韩侯牵率到东北方去以就貉。巧则巧矣,而不知正不必如此之心劳而日拙也。王符《潜夫论》说:“周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也就是王肃一派的话。《山海经》根据这一派话,再加之以造作,便说:“貉国在汉水东北,地近于燕,灭之。”更可发一大噱。所谓汉水,想必是朝鲜的汉江了。他只晓得朝鲜和燕国接界,朝鲜的南边,又有一条汉江;臆想貉国既近于燕,必定也近朝鲜;既近朝鲜,一定也近汉江;就臆造出这十三个字来。殊不知道汉江是汉武帝灭朝鲜后把其地分置四郡的南界,因为这条江是汉朝的南界,所以有汉江之名〈据朝鲜金泽荣《韩国小史》,这部书,南通县有刻本〉。当北燕未亡之时,这条水,尚未名为汉江也。这一派伪书的不可信如此)。
1707086916
1707086917
貉族在古代和汉族没甚交涉;然而这一族人,东北走而为夫余,其后为句丽、百济,和中国的关系,却很深的,所以著其缘起如此。
1707086918
1707086920
第四节 氐羌
1707086921
1707086922
氐羌二族,在古代,大约是根据于中亚高原的;后来分为许多支(在湟水流域、青海和黄河上流两岸的,是汉朝时候所谓羌人。在天山南路的,是汉时西域诸国中的氐羌行国。在祁连山一带的,是月氏。在今四川云南和川边的,汉时谓之西南夷。均见后),其在古代和汉族有交涉的,在氐族为巴,在羌族为鬼方。
1707086923
1707086924
《说文》注:“巴蜀,桑中虫也。”《魏略》(《三国志》注引):“氐……其种非一;或号青氐,或号白氐,或号蚺氐,此盖虫之种类,中国人即其服饰而名之也。”可见此族当图腾时代,曾经用虫为标志(参看严复译甄克思《社会通诠》)。据《后汉书》,板楯蛮,世居渝水左右(如今的嘉陵江),其人善于歌舞,汉高祖用它的兵,还定三秦,因而就采它的乐舞,唤做巴渝舞。武王伐纣,有“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而《尚书大传》说:“惟丙午,王逮师前,师乃鼓噪,师乃慆,前歌后舞”,可见武王所用的兵,实在有巴氐在里头(《华阳国志》:“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歌舞以凌之。殷人倒戈,故世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到战国时,才为秦国所征服。《后汉书》说:“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氐为蛮夷君长,世尚秦女。其民爵比不更;有罪,得以爵除。其君岁出赋二千一十六钱;三岁一出义赋,千八百钱。其民户出幏布八丈二尺,鸡羽三十镞。”又说:“秦昭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汉巴蜀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算;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夷人安之。”话虽有些荒唐,却也是汉族抚柔这一族的一段历史。
1707086925
1707086926
羌人和汉族的交涉,只有《易经》上“高宗伐鬼方”,《文选》李善注引《世本》:“鬼方于汉,则先零戎也。”(《赵充国颂》)可证汉族当商朝时候,对于这一族,曾用兵一次。此外无甚关系(《商颂》:“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又《周书·王会解》,也有氐羌,盖商周之先,都处西方,所以和这两族关系较密。又《商颂》“昔在成汤”云云,自系郑笺所谓“责楚之义,女乃远夷之不如”。后人因而牵合,说高宗的伐鬼方,就是“奋伐荆楚”。近人因而说鬼方就是夔,这是大错了的。请看《诗古微·商颂鲁韩发微》一篇)。
1707086927
1707086929
第五节 粤
1707086930
1707086931
以上所讲的,都是北方的种族,以下就要讲到南方了。南方的种族和汉族最早有交涉的,自然要推黎族(已见第三章第二节,兹不复赘),黎族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种族,就是所谓“粤族”。粤也写作越。近来讲历史的人,对于“黎”、“粤”二族,都不甚加以分别,未免失之笼统12。
1707086932
1707086933
“黎族”是后世所谓“苗族”,“粤族”是现在所谓“马来人”。这一种人,在古代也是根据在中亚高原的。后来沿横断山脉南下,分布在亚洲沿海之地。凡现在“亚洲的沿海”,和地理学上所谓“亚洲大陆的真沿边”,都是这一族人所据的。这个证据甚多,一时不暇细讲。我现在且从中国历史上,举出两条坚证如下:
1707086934
1707086935
其一,这一种人,是有“文身”的风俗的。从历史上看来,如上所述的地方,都可发现同一的风习。
1707086936
1707086937
《礼记·王制》: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雕文,谓刻其肌,以丹青涅之”。《正义》“文身者,谓以丹青文饰其身……雕题交趾者,雕,谓刻也,题,谓额也,谓以丹青雕刻其额,非惟雕额,亦文身也”。按据正义,可知文身与雕题,就是一事。又不火食的风俗,东夷南蛮,也相同。《正义》说“以其地气多暖,虽不火食,不为害也”。南蛮的地方,诚然地气多暖,东夷何尝如此,可见夷蛮确系同族,所以有这同一的风格)。
1707086938
1707086939
《汉书·地理志》:粤地……今之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其君禹后,帝少康之庶子云。封于会稽,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史记·吴越世家》,已见第五章第一节)。
1707086940
1707086941
《后汉书·哀牢传》: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
1707086942
1707086943
又《东夷传》:倭地大校在会稽东冶之东,与珠崖儋耳相近。故其法俗多同。《三国志》:男子无大小,皆黥面文身……夏后少康之子,封于会稽,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今倭人好沉没捕鱼蛤,亦文身以厌大鱼水禽,后稍以为饰。诸国文身各异;或左或右,或大或小,尊卑有差。以朱丹涂其身体,如中国用粉也。
1707086944
1707086945
《后汉书》:马韩……其南界近倭,亦有文身者。弁辰……其国近倭,故颇有文身者。
1707086946
1707086947
《北史·流求传》(如今的台湾):妇人以墨黠手,为虫之文。《南史·扶南传》:文身被发。
1707086948
1707086949
阎若璩《四书释地三续》:《留青日札》曰:某幼时及见今会城住房客名孙禄。父子兄弟,各于两臂背足,刺为花卉、葫芦、鸟兽之形。因国法甚禁,皆在隐处,不令人见,某令解衣,历历按之。亦有五采填者,分明可玩。及询其故,乃曰:业下海为鲜者,必须黥体。方能避蛟龙鲸鲵之害也。方知断发文身,古亦自有;《汉书·地理志》于粤已云。录此者,以见今犹信耳。
1707086950
[
上一页 ]
[ :1.70708690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