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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85 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 [:1707119800]
1707120086 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 2013年版序言:“什么是中国人”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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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88 《华夏边缘》1997年在台湾出版,至今已过了15个年头。近年来我对自己的这本著作怀着十分矛盾的情感:它受到的重视让我感到骄傲,然而它让我此后所有的著作相对失色,这又让我颇觉挫折。虽然如此,我认为,它在此时以增订再版的方式重新问世,仍是十分有意义的。我可以借此修正自己在本书中的一些用词、概念上的错误或偏失,回答一些读者对此书的评论。我也借此将自己较新进的研究理念与成果融入其间,或说明它们与本书之间的关系。最后,我希望借着本书的再版,特别是通过这篇新序,强调我在本书及后续的一些著作中的学术与现实关怀,以及这样的学术认知在今日中国民族情境、相关的国内外政治、学术争辩中之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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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90 核心主体立场或解构核心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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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92 首先,我略说明“华夏边缘”这一书名及词汇概念,并解答一些读者的批评与疑问。在强调多元文化与本土观点(native’s point of view)的当代学术潮流下,许多读者认为《华夏边缘》之概念与本书内涵仍是站在大汉族主义立场,预设了何为一民族之核心、何为边缘。这样的见解与指教,也见于有些读者对我后来所著《羌在汉藏之间》一书的批评:若羌为汉、藏的双重边缘,那么羌族的少数民族主体在哪?我对此的解释为:第一,事实上“华夏边缘”一词只是指出一个历史事实与人类生态事实——华夏认同与中原帝国形成后,“华夏边缘”便是此一人类生态体系的一部分。因此《华夏边缘》一书描述的对象是华夏、汉人、汉族及以其为主体的中原帝国与当代中国,而非历史上的西戎、北狄与今日少数民族。这有如国画中烘云托月之法:在白纸上难以画出皎白明月,于是画周边的云以衬托出月亮来。这是我对边缘研究的另一比喻。第二,从“边缘”变化来说明由古之华夏、中原帝国到今日中华民族与中国之变迁,《华夏边缘》的内容非但不是“大汉族主义”偏见,反而强调的是一个对“华夏”的反思性知识。我认为,唯有反思及检讨过去在某种人类生态背景下,“华夏”如何将“蛮夷”排除在我族之外,以及其对“蛮夷”的歧视,我们才可能对今日中华民族之人类生态意义有恰当的了解,并由此对此体系加以调整、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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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94 有些读者的意见与前者不同,或相反,认为《华夏边缘》一书“解构”了古今华夏、汉族与中国人认同。对此我的回答是,在国族主义(nationalism)与世界各国族国家(nation state)之研究上,反思性知识(reflexive knowledge)与解构性知识(deconstructive knowledge)不同。后者以“近代建构”(包括知识建构)来否定当代国族国家的历史存在与合理性;前者,反思性知识,承认并尊重当前人群的国家与民族认同,并将近代变迁置于本地长程人类生态历史上来反思其意义。深入了解及反思人类生态上的“昨日之非”(指将华夏边缘排除于外的华夏认同),能让人们了解、珍惜“现在”的价值,及有能力筹谋更好的未来。而且,《华夏边缘》传递的一个知识为,深入探究发生在边缘的一些现象后,我们可以察觉“汉”与“非汉”的区分是模糊的、易变的:今日的“汉族”常为过去“蛮夷”的后裔,而在边缘,辱骂他人为“蛮子”的“汉人”,自身也常被他人辱骂为“蛮子”。如此我希望,这样一种新的历史与民族知识可以化解一些刻板的民族概念与历史知识所造成的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以及因此产生的各个民族与各民族国家间之对立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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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96 《华夏边缘》之后:历史心性、人类生态与微观人际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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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098 其次,我要说明《华夏边缘》与我在完成此书后继续进行的一些研究之间的关系,也借此表达目前我较完整的华夏边缘学术理念。本书最早的版本出版时—1997年,我仍在进行川西羌族的田野考察。2003年,在完成历时十年、累计住在羌区一年多的田野考察后,我出版了《羌在汉藏之间》一书。后来,我又出版了《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2006)和《游牧者的抉择》(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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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00 《羌在汉藏之间》的一个重要主题,如《华夏边缘》一书的副标题所示,仍为“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因此这本书可说是以一个实际的例子——西方的羌人与羌族,来说明华夏生态边界与族群边缘之形成与西向漂移过程、此华夏边缘如何在唐代中期以后成为华夏与吐蕃之重叠边缘,以及如何经近代少数民族化过程而成为今之羌族。在本书中,我最主要的发现是在羌族村寨中搜集的许多“弟兄祖先故事”,以及从解读它们中发现的一种历史心性——弟兄祖先历史心性。对此,我稍多作些解释,也借此说明反思研究与解构性研究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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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02 解构中国国族主义与今日各民族的学者,常指出某某少数民族为国族主义下的政治与学术建构。1994年我第一次到羌族地区,与两三位羌族人聊过之后便得到类似的结论——过去(20世纪50年代以前)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羌族。然而我并未以此“解构”为满足。往后十年我经常往来羌族各山沟村寨之间,我探询的问题之一是:在成为羌族前他们的族群认同体系为何?何种历史记忆支持这样的族群认同?便是在这样的探询中,我发现并认识了“弟兄祖先历史心性”。我以历史心性指一种流传于社会中的历史叙事文化结构,它让人们不知不觉地产生有类似结构的历史记忆,以巩固及延续某种人类生态下的社会现实。“弟兄祖先历史心性”,便是一种各族群对等共享、分配与竞争之人类生态下的历史心性。在社会记忆理论上,历史心性是我在此研究中提出的重要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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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04 认识“弟兄祖先历史心性”,也让我反思我们所熟悉的历史心性,那便是流行于权力中央化、社会阶序化之人群社会中的“英雄祖先历史心性”。人们深信的以黄帝(汉族)、檀君(大韩民族)与亚伯拉罕(西亚各民族)等英雄祖先为起始的历史记忆,都是“英雄祖先历史心性”之产物。《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一书,便是在此反思下,借着“黄帝”英雄祖先记忆之出现,华夏英雄祖先历史记忆往华夏边缘的传递与扩张,华夏边缘人群的弟兄祖先历史记忆被取代或成为民间传说,或华夏边缘人群以其自身的英雄祖先历史记忆与华夏之英雄历史记忆相抗衡等,来对华夏的形成、华夏边缘的向外推移、近代国族主义下华夏及其边缘合而为一,以及为何部分过去的华夏边缘(如朝鲜)在今日中国之外,提出一种新的历史理解。这是一个新的中国民族史,或2000多年来华夏及其边缘互动之历史。因此,《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有如《华夏边缘》的续篇。在此续篇中,我以一长程历史来说明今日被称作“兄弟民族”的少数民族与自称“黄帝子孙”的汉族,均非只是近代建构的“想象共同体”,而是两者在历史上紧密而又绵长之政治、经济与历史记忆互动造成的结果。《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一书的标题,也隐喻着“黄帝子孙”与“弟兄民族”并非只是吁求民族团结的陈腐口号,而是有更深沉的历史记忆与人类生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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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06 人类生态,是贯穿《华夏边缘》《羌在汉藏之间》《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三本著作的一个重要主题。人类生态(human ecology)是指人类所居之环境、其经济生产方式、其社会组织与认同体系三方面之综合体。在特定自然环境中,人们以某种或多种生产策略来获得生活资源,人们因此结为种种社会群体以合作从事生产活动,保护及扩张共同生存资源,以及在内部行资源分配。华夏认同、华夏边缘以及统一的中原帝国之形成,也就是一个庞大的人类生态体系的形成。在《华夏边缘》一书中,我已提及华夏帝国与其北方游牧部族社会为不同的人类生态体系。在《羌在汉藏之间》的研究中,山沟中村寨羌族的人类生态是我在此从事民族志田野的重点。借此,我对于人类生态以及支持人类生态的人类社会组织、制度,与相关的历史记忆、宗教信仰与文化习为,都有基于羌族田野研究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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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08 人类生态与人类社会组织、历史事件等之关系,是我在2009年出版的《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一书的重点。在这本书中,我以一个最古老的华夏边缘,也就是华夏北方边缘为例,说明华夏边缘的多元人类生态特质及其在长期历史中的延续与变迁。在华夏认同与华夏帝国形成后,被排除在华夏族群边缘与国家边界外的北方人群,依其自然环境、经济生产方式(游牧与结合农业、狩猎、采集的半游牧或混合经济),集结为各种不同的政治组织(如西羌的“部落”,匈奴的“国家”,乌桓、鲜卑的“部落联盟”)与汉代华夏帝国互动。换个视线角度,如副标题“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所示,为了因应南方华夏边缘与帝国边界的形成,广大的东北、正北与西北方之游牧与半游牧人群也调整其生计策略与政治社会组织,来设法突破帝国边界以获取南方资源,或设法抵抗帝国边界的扩张,保护自身资源。由于与地理环境相关的人类生态不易改变,因此汉代出现的三种北方部族之政治社会组织(西北的高原河谷半游牧人群的部落、正北游牧人群的国家、东北森林草原混合经济人群的部落联盟),以及他们各自与中原帝国的互动,相当程度地在历史上延续与重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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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10 在《华夏边缘》出版之后我的另一个研究关注点是,发生在华夏边缘的亲近人群间之微观互动。最早,我是在北川之田野考察中开始有这样的体认。在访谈中,我发现过去本地自称“汉人”的村寨人群间,人们经常闲言闲语,吹嘘自身的汉人祖源与文化习俗,批评邻近家族或上游邻村人的“蛮子”血缘与文化习俗;称他人为“蛮子”者也被下游人群讥嘲为“蛮子”,于是在本地形成“一截骂一截”的族群体系。便是如此,亲近人群间之相互讥讽、批评、模仿、攀附,逐渐让整个地区的人都自称“汉人”。我称这样的现象为“汉化的微观社会过程”。事实上不只是“汉化”变迁,其他历史与社会变迁也常在人与人的紧密互动中一点一点地发生与开展。在该版中我加入“近代华夏边缘再造的微观过程”一章,便是以此说明近代华夏边缘人群的“少数民族化”亦经历了这样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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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12 华夏边缘与一些学术及现实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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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14 由《华夏边缘》到后来相关的系列著作,我的一贯立场是,学术必须建立在对现实的了解(针对实际问题,透过田野与文献的实证研究)以及对各种典范(如一学科之理论、方法与词汇概念)的质疑与反思上,如此学术才可能帮助我们思考如何解决现实问题。在我写作及出版《华夏边缘》的那一时期,也是台湾社会思想意识对立冲突最激烈的时期。《华夏边缘》一书以人类资源情境、历史记忆来解释族群认同与认同变迁,在当时遭到不同的批评。有人认为,此书为部分台湾人的“中国遗忘”提供理论基础。然而对于尝试建立对中国失忆之“历史”的学者来说,他们必须相信(也让他人相信)其所建立的是真正的“史实”,因此历史记忆之说也让他们恼怒。事实上,便如我在本书原序中提及的,当代族群理论并不回答“我们是谁”,而是解答“为何我们要宣称自己是谁”。历史记忆研究也并非完全不顾历史事实,而是从历史记忆(如《史记》之叙事内容)中分析及理解留下此记忆的人(如司马迁)之情感、意图及其社会情境——这是另一种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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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16 因着对华夏、华夏边缘与中国少数民族的研究,我经常受邀到中国大陆、韩国、日本与美国参与有关中国民族或少数民族的学术会议。在这些会议中以及在阅读相关学者的著作中,我常感觉学术与现实的纠结。譬如,中、韩学者难以讨论“高句丽”“渤海国”等问题,其缘由是,这些“历史”与国家、民族边界等现实问题密切相关。部分欧美学者与中国学者的争议也在于,前者认为民族与民族国家都是近代产物,中华民族、汉族与中国少数民族都是近代建构;这样的“解构性”学术主张,多少也与他们对当前中国民族情况(如西藏问题)的政治态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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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18 在与“华夏边缘”相关的系列著作中,我所反对的学术见解十分清楚。首先,我认为20世纪上半叶国族主义学术所产生的典范历史与民族知识需要被检讨、反思。其次,我也无法接受“民族近代建构论”以及中华民族、汉族与中国少数民族皆为近代建构这样的学术主张。以前者来说,这样的典范历史与民族知识,其造作、穿凿之痕比比皆是,在后现代学术之解构下已无力解释中国民族现况。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知识体系对过去(历史)和现在(民族现况)都缺乏反省与反思,因此无助于解决现存问题以开创较好的未来。以后者来说,这些从事“解构”的学者,大多未能从对现实人群社会之考察中深入了解人类族群认同的本质,更未能从历史文献中理解所谓“民族国家”并非近代才有的想象与创造。更严重的是,未考虑“现在”在长程历史中之人类生态意义,学者因此忽略了改变“现在”可能造成的人类生态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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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20 以国族主义下产生的典范历史与民族知识来说,譬如,建立于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史,并不能解释为何今日满、蒙古等族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其强调华夏英雄跃马长城、“驱逐鞑虏”之历史记忆,以及歌颂长城之伟大的历史论述,更是对于“现在”缺乏认识与反思。在《游牧者的抉择》一书中,虽然不可能完整呈现其细节,甚至有些缺漏,但我所期望建立的是一个在“墙”内外人群的互动与抉择下长城逐渐消失的历史。以内蒙古成为中国一部分的“近代变迁”来说,靠近长城的北方游牧部族难以脱离长城内外的资源,此一人类生态在汉代南北匈奴分裂及南匈奴附于汉帝国时便已出现。由人类生态之长程历史变化省视华夏与华夏边缘的形成及其历史延续与变迁,我并非以此历史来合理化现在,而是用以理解与反思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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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22 若许多历史研究都和人们的政治意识形态对立有关,与国族认同下人们的冲突与敌对纠结在一起,那么我们是否应全面检讨这一类的历史研究,一种依据文献表面陈述确否来建构历史知识之传统史学?《华夏边缘》所提出的一种史学研究取向,便是根本改变对历史文献或更一般性“史料”的看法——我将它们视为人们在其社会情境下,循着既定模式对过去的选择性记忆、失忆与想象。因此不同时间、空间的人群对于同一“过去”的记忆误差,或不同“过去”记忆间的内在相似性,都透露述说或书写“过去”的人之社会认同情境以及他们表述这些过去时的情感与意图。在该版《华夏边缘》中,我增加“华夏对西周的记忆与失忆”这一章,便是借此强调这样的研究方法。这样的历史研究更重要的意义是,在此学者并不否定一“历史”,而是设法认识、体会述说或主张此“历史”的人之处境与意图。我们可以汉文典籍中的“箕子王朝鲜”为例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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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24 关于“箕子王朝鲜”的历史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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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26 中国汉晋时期史籍清楚记载着,一个商王子,箕子,在殷商将亡时奔于朝鲜,而成为开化朝鲜的英雄祖先。中国典范历史知识视此为无可置疑的历史事实,“一个从中国去的人成为开化朝鲜的英雄祖先”。朝鲜国族主义下的历史书写,或主张“箕子王朝鲜”是毫无史实根据的传说,或强调箕子就是朝鲜人,古朝鲜之域及于今日中国吉林省的一部分。这样的史学研究与讨论,常造成国家间、国族间的冲突与对抗。我从“箕子王朝鲜”中发掘的历史事实是:在何种社会情境与情感、意图下,汉代华夏作者留下这样的历史记忆。在《华夏边缘》中我指出,“箕子王朝鲜”是汉晋中国文献中许多同类历史记忆之一;在《英雄祖先与弟兄民族》中,我称有类似情节的历史叙事为“英雄徙边记”模式化叙事,并分析、比较“太伯奔吴”“庄蹻王滇”“无弋爰剑奔于西羌”与“箕子王朝鲜”这四则英雄徙边记叙事。我认为,这些历史叙事情节中有多少史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叙事本身的结构与符号——“周”的“王子”(太伯)、“楚”的“将军”(庄蹻)、“秦”的“逃奴”(无弋爰剑)、“商”的“王子”(箕子)——清楚地表达了当时华夏作者对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方华夏边缘人群的情感与意图。显然,当时华夏期望东南的吴国与东北方朝鲜为华夏子孙之国,因此给予他们较尊贵的华夏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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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28 以同样的文本分析逻辑,中国与朝鲜历史学者可以共同思考,由高句丽、高丽王国及至近代,在何种社会情境与个人情感、意图下,朝鲜半岛上的史家有时接受“箕子王朝鲜”这样的历史记忆,有时又选择或创作朱蒙、檀君这样的始祖记忆,有时又完全否定箕子历史记忆?相对的,在何种社会情境与个人情感、意图下,当论及东北边疆时中国历代史家与帝国主边事者常强调“箕子王朝鲜”的历史记忆?如此,我希望建立一种有体会与体谅的历史知识,来消弭因“历史”而生的民族或国家间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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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30 中国民族与汉族近代建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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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32 对于“民族近代建构论”与“民族国家为近代产物”这样的论点,我最简单的反驳为:首先,近代民族只是人类族群现象之一,而人类之族群本质是十分悠久、普遍的。以“华夏”此一族群来说,建立一个共同的族称(华夏),设定族群边界(夷戎蛮狄),创造共同的始祖(黄帝);所有当代族群理论中一族群形成之必要条件,都出现在战国至汉代华夏此一族群身上。其次,华夏认同形成,随之出现的便是统一的秦汉帝国,作为执行与实现华夏存在之现实资源目的与意图的政治体;如此族群与国家的结合,与“民族国家”之本质有何相异?再者,《史记》中司马迁对“黄帝”的描述:他是虞、夏、商、周各代帝王的血缘始祖,是统一国家的开创者,得天下后他四方巡行及于其疆土四至,他与其臣僚后妃又是许多文化与文明事物的创始者。通过描述“黄帝”,司马迁表露了他心目中的华夏意象:一个血缘、政治、疆域与文化的综合体。如此,当代“民族国家”又有多少新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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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134 当然,以“黄帝子孙”(或炎黄子孙)此一祖源记忆来说,古之华夏与今日汉族的确有些不同。古之“黄帝子孙”指的只是华夏统治阶层或社会上层之“家族”成员,并靠着异质之“华夏边缘”强调边缘内华夏之同质性。今之“黄帝子孙”指的是中国以汉族为主体的每一个“个人”。更大的差别在于,古之华夏与华夏帝国将“华夏边缘”之人排除于我族、我国之外,或将其羁縻、控制在帝国边疆,而今各方华夏边缘人群则成为中华民族内的少数民族以及当代中国的国民。而“国民”也是一个个有同质性的“个人”,其同质性基础乃个人具有的国家民族“常识”。在该版《华夏边缘》新添的“近代华夏边缘再造的微观过程”这一章中,我说明20世纪30年代边疆考察者嘲弄边民对国家民族的无知,此作为之意义在于,他们(边疆考察者)心目中已有同质性“国民”概念,而嘲弄边民无知也表示他们认为国族知识应在此传播、推广。无论如何,我们应将这样的近代变迁置于人类生态之长程历史变迁中来理解,如此才能够对“现在”有适当且深入的认识,以及认识恣意解构现存体系的危险。然而这并不是说现实毫无缺失、无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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