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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吴太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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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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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伯作[1]吴,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后为二:其一虞,在中国;其一吴,在夷蛮。十二世而晋灭中国之虞。中国之虞灭二世,而夷蛮之吴兴。大凡从太伯至寿梦十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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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王寿梦卒。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余祭,次曰余眛,次曰季札。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2]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3]行事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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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王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传以次[4],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5]先王寿梦之意,且嘉[6]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季札封于延陵,故号曰延陵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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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吴使季札聘[7]于鲁,请观周乐。为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8]之矣,犹未也。然勤[9]而不怨。”歌《邶》、《鄘》、《卫》。曰:“美哉,渊[10]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歌《王》。曰:“美哉,思[11]而不惧,其周之东乎?”歌《郑》。曰:“其细[12]已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13]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歌《豳》。曰:“美哉,荡荡乎,乐而不淫[14],其周公之东乎?”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15]也,其周之旧乎?”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宽,俭而易[16],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风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17]之后,谁能若是!”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18]焉。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19],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也。”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20],曲而不诎[21],近[22]而不偪[23],远[24]而不携[25],而迁[26]不淫,复[27]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28],用而不匮,广而不宣[29],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厎[30],行而不流[31]。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感[32]。”见舞《大武》,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护》者,曰:“圣人之弘也,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曰:“美哉,勤而不德[33]!非禹其谁能及之?”见舞《招箾》,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焘[34]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无以加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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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35]鲁,遂使齐。说晏平仲曰:“子速纳[36]邑与政。无邑无政,乃免于难。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得所归,难未息[37]也。”故晏子因[38]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免于栾高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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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齐,使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39],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以礼。不然,郑国将败。”去郑,适[40]卫。说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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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如[41]晋,将舍[42]于宿,闻钟声,曰:“异哉!吾闻之,辩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43]乎?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君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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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晋,说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曰:“晋国其萃[44]于三家乎!”将去,谓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三家。吾子直,必思自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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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之初使,北过[45]徐君。徐君好[46]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47]吾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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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王余眛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于是吴人曰:“先王有命,兄卒弟代立,必致季子。季子今逃位,则王余眛后立。今卒,其子当代。”乃立王余眛之子僚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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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冬,楚平王卒。十三年春,吴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盖余、烛庸以兵围楚之六、灊。使季札于晋,以观诸侯之变。……公子光竟[48]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乃以专诸子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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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复命,哭僚墓,复位而待[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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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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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所谓“世家”,可谓是司马迁独有之体例,因其被后世批评的“体例不纯”之问题,在后世的著书中很难再见其踪影。不过,在司马迁撰写的春秋、战国历史时代,世家体例有其特殊的作用。纵观三十世家,就主要是以当时各重要诸侯大姓的家族史为主。但司马迁为求变通,将历史地位介于本纪与列传之间的人物也放入其中,如《陈涉世家》和《孔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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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时代,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权力由王室转移到诸侯,这是显而易见的。在古代中国,音乐历来是政治的附庸,诸侯们掌握了军政大权,自然要掌握对音乐制作与传播的控制权。《礼记》中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乐”在先秦绝不能简单地理解为狭义的音乐,它几乎涵盖宗教、政治、文化等许多重要方面。夏商时代开始,音乐是沟通祖先和神灵的手段,而从周朝开始,音乐的政治作用超过了宗教作用,正如《乐记》中所说:“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政也。”在先秦社会,音乐具有与礼相辅,从而达到参政、教化目的之作用。通过分析礼乐权力的转移,可以窥见当时王室衰微与诸侯壮大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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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时期诸侯争霸,周朝的礼乐文化失去了忠实的继承者,诸侯们根据自己的认知和兴趣爱好来影响音乐的创作与传播。仔细分析当时的历史背景,不难看出存在这种情况的合理性。王室力量薄弱,各国诸侯争当霸主,一方面在残酷的现实斗争中,各国军事力量增强,王室的向心力越来越弱;另一方面,音乐是礼的附庸,周朝的整套礼制都崩溃了,它的音乐还能完好地保存吗?除此之外,由于缺乏有力的中央机构维护和推广所谓的正统宫廷乐曲,加之官学衰落、学术下移的状况,音乐的制作与流传权更加开放了,无法专制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说,人和事都在不断地更替,社会文化也在不断地改变,音乐的内涵和形式也不可能原封不动地传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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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中所言季札,为吴王寿梦第四子,姓姬名札,又称季子、季子札、公子札等。他贤明博学,遍交贤士大夫。寿梦临终时欲立其为王,他却似是承继了祖先天生淡泊权力的传统,多次推让。吴王余祭时,先后到过徐、鲁、齐、郑、卫、晋等国,与晏婴、子产等有过来往,以品行高洁、精通音乐及有远见而见重于诸侯,是淡于名利的高士典型。在鲁国观赏周代传统音乐时,对各种风格的音乐作了精妙绝伦的分析,并从中解说国家盛衰,堪称知音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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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在鲁国欣赏的是保存下来的周天子礼乐,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典雅的宫廷乐曲,二是愉悦的地方乐曲。整个观乐的过程中,季札总是说“美哉”,多处使用“渊乎”、“泱泱乎”、“荡乎”等赞美性的短语,感叹于周朝乐曲博大深远而舒缓绵长的特色。但当他听到《陈风》的时候,却发出了严苛的批评,说它音节放荡而无所节制,象征着国家没有美好的君王主持政事,无法传承久远。从季札一系列话语中,我们不难看出这样一些特点。第一,他所认同的好音乐是庄重雍容、工整和谐的,所以在他看来,宫廷音乐优于地方音乐,颂乐和雅乐优于反映民风民愿的国风。第二,季札认为《小雅》象征着周德的衰微,但也指出其仍有值得赞美的地方,那就是还存有先王遗民之风,可见他是一个典型的崇古派,比如对于尧帝的乐舞《唐》和夏禹的乐舞《大夏》就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第三,季札对于各种音乐的鉴赏主要立足于政治方面,如从《周南》、《召南》里听出了“勤而不怨”,从《邶》、《庸》、《卫》里听出了“忧而不困”,从《齐风》感叹“国未可量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点呢?联系季札生活的春秋时代,我们可以作出进一步的分析。崇古情怀实际上透露出对现实的不满,你看季札的眼里,越是古老的音乐越受推崇,越是王室的音乐越受景仰,不正是求之不得心常爱的表现吗?现实之中,音乐的政治作用娱乐化了,音乐的掌控权力地方化了,远远地背离了季札心中的王道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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