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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魏公子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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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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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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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1]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2]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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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与魏王博[3]，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4]入界”。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5]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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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6]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7]车骑百余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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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夷门，见侯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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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邺，矫[8]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9]。朱亥袖[10]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11]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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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12]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赵孝成王德[13]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赵王埽除自迎，执[14]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15]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公子竟[16]留赵。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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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闲步往从此两人游[17]，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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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留赵十年不归。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诫[18]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宾客皆背[19]魏之[20]赵，莫敢劝公子归。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21]，使秦破大梁而夷[22]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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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23]蒙骜。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24]秦兵，秦兵不敢出。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25]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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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26]，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数使反间[27]，伪[28]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公子自知再以毁废[29]，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其岁，魏安釐王亦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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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30]二十城，初置东郡。其后秦稍[31]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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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32]公子。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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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33]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34]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35]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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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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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被封为信陵君的魏公子无忌是魏安釐王的异母弟，作为王公贵族，无忌通过礼贤下士招致了各国大批人才归附之后，为魏国在诸侯中树立起了强盛的形象，诸侯因此不敢轻视魏国，魏王也对无忌多有依仗。然而当魏王有一次发现公子无忌对国家的掌控能力竟已远超自己时，不由心生芥蒂，不敢将魏国实权交与无忌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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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赵长平之战，赵国军队四十万全军覆没，之后秦军围困邯郸，赵国危在旦夕而向魏国求救。魏王因畏惧秦军，令将军晋鄙按兵不动，无忌百般劝谏无用，无奈之下采用侯嬴的计策偷来魏王兵符并击杀晋鄙，率领魏军为赵国解围之后，遣回魏军而自己留滞赵国十年。秦国随之攻打魏国，魏王危急之下请无忌回国。无忌回国后，以其威信很快召集了燕、赵、韩、楚各国援兵大破秦军，秦军逃入函谷关不敢再出，信陵君无忌之名也威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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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所谓“福兮祸所伏”，因无忌威望日隆，魏王的猜忌之心又起，加上秦国趁机离间，魏王日后又找机会夺走了无忌的兵权。无忌经此打击，不由心灰意冷，于是自暴自弃日夜饮酒作乐，四年后便因沉溺酒色而病故。无忌死后，秦立即攻打魏国并不断蚕食魏国土地，十八年后魏国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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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马迁笔下“名冠诸侯”的魏公子无忌，因其本身是魏王之弟，自然而然进入了魏国统治集团的核心。魏王既想倚靠无忌的威望和实力来巩固魏国和他自身的地位，却又不得不对无忌有所防备——毕竟在战国时代，弑君篡位早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于是魏公子无忌的一生，便如同走在钢丝上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边是为了魏国的兴盛而招贤纳士，一边又要消除魏王不必要的疑心。可惜魏安釐王偏偏多疑，又正逢战国乱世，无忌不可避免地遇到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难题。然而正是因为手下有贤能的门客相助，无忌竟数次化险为夷，不但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魏国——以此而言，说无忌的门客们改变了魏国的命运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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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危机发生在秦军围困邯郸之时，无忌百般劝谏魏王发兵救赵，但毫无作用，万般无奈之下，无忌采用侯嬴的“窃符救赵”之计解了邯郸之围。从表面上看，无忌公然违抗魏王的命令，甚至暗杀魏国大将，自行指挥魏国军队，其行为几乎等于谋反作乱，然而从长远来看，这一举动不但救了赵国，更阻止了秦军对列国各个击破，实则有利于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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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毕竟无忌救赵的方法太过激进，有背叛魏国之嫌，而当救赵成功之后，无忌也有些飘飘然，准备接受赵国五座城池的封赏，殊不知如此一来便会使天下人以为无忌救赵是为了一己私利，更会坐实无忌“叛国”的罪名而使其永不能再回魏国。这时，又是无忌的门客提醒了他，于是无忌谦逊地辞谢了赵国的好意。有趣的是，魏王此时虽因生无忌的气而没有迎接无忌回国，却又将信陵邑封给了滞留赵国的无忌——由此可以看出，魏王对无忌实在是又敬又怕，既担心无忌在国内有篡位的企图，却又怕无忌被别国重用而对魏国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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