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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残酷争斗中的谋略心计：自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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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在对付敌人方面，古人早就形成经验之谈，传有两种至高境界：一是为敌之司命；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二语皆出自《孙子兵法》。然春秋战国时期，能够实现“为敌之司命”者，恐非通晓兵法、谋略超群的军事家莫属，而谈及“不战而屈人之兵”事宜，则多半成就于纵横捭阖、善于言辞之游说家。这一时期，最杰出的军事家当属孙武与孙膑了。孙武的《孙子兵法》是中国古代最早最杰出的兵书，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兵书，直至今日，它仍为中外军事家所推崇，而孙膑的《孙膑兵法》更在其基础上有了深入的发展。最典型的游说家当属苏秦与张仪了，一个想方设法经营合纵，一个费尽心机促成连横，所以对二者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纵横家”。在《孙子吴起列传》的选文中，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孙武练兵事件，更有让人惊叹不已的围魏救赵、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等精彩战例。尤其是孙膑在战争过程中，对于整个战局的掌控，以及对于作战策略与手段恰到好处的运用，向我们清楚地展示了所谓的“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孙子·虚实》）究竟为何。在《张仪列传》的选文中，记载了张仪两次说服楚怀王的事例，充分展现了一位纵横家周密的思虑和煽情的说辞，用真实的例子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所以当我们看到孙膑与张仪的成功之时，一定不能抱着成王败寇的片面思想，赞赏的同时不要忘了做出更加开阔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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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孙子吴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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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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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1]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2]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3]，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4]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5]斩爱姬，大骇[6]。趣[7]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8]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9]。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10]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11]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12]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13]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14]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15]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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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16]与庞涓俱[17]学兵法。庞涓既事[18]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19]不及孙膑，乃阴[20]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21]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22]之，欲隐勿见[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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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使者如[24]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25]载与之[26]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忌数[27]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28]。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29]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30]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31]胜，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32]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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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捲[33]，救[34]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35]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36]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37]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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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38]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39]利者蹶[40]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41]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42]之。孙子度[43]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陕[44]，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45]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46]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47]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48]。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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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49]《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50]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51]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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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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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孙子、孙武、孙膑这三个名词是妇孺皆知的，但对于一般读者而言，恐怕还有些混淆之处。司马迁说孙子即孙武，孙膑是孙武的后代，而后世则将孙子作为二人的尊称，还有人对二者的关系提出质疑。如钱穆在《孙武辨》中就认为二者实为一人，孙膑是废腿之后的孙武。直到20世纪70年代，在山东临沂古城南“银雀山”发现了大量竹简，才得以证实《史记》中关于孙武、孙膑记载的正确性。其中《孙膑兵法》记述了孙子与齐威王的问答，但此孙子乃孙膑也。孙膑是战国时期齐国人，曾与庞涓同习兵法，造诣颇深。然因庞涓妒其才能，将其迫害，惨遭砍去膝盖骨之膑刑，所以得名叫膑。若非孙膑具有出色的军事才能，一个残废之人，齐国使者又怎么会出手相救呢？真是巧遇伯乐，在齐国使臣帮助下，孙膑秘密逃往齐国，被齐将田忌推荐给齐威王，拜为军师。其后的围魏救赵、马陵之战、桂陵之战等，是孙膑治军的典型战例，流传后世经久不衰。孙膑的思想，记载在《孙膑兵法》中。该兵法本已失传，但就是在前述的竹简中整理出版了三十篇，有一万一千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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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胜利所呈现给我们的最直观的东西，便是孙膑的谋略。孙膑两次使用围魏救赵之计，实为一种避实击虚、攻敌不守，从而积极掌握战争主动权的策略。正如孙膑所言，要排解相互斗殴的事情，千万不能卷入其中打成一团，而要设法避开双方的拳脚，伺机猛袭其中一方空虚无备之处。魏国出兵攻打赵国，一直缠斗而至于邯郸，势必倾巢出动，国内自当空虚。孙膑的想法便是，如果直捣魏国都城大梁，前线魏军必然赶回相救，赵国之难不往自解。这是很符合通常逻辑的，但也有值得我们反思的地方。在成王败寇的思想指引下，人们很容易将胜利者想得聪明绝顶，而把失败者当作愚蠢至极之人。实际上，庞涓也非等闲之辈，但大环境和个人性格引导着他必然走入孙膑为其铺设的陷阱之中。一是国都窘困，大军不得不管，二是君命在上，庞涓不会不从。这第二点便是孙膑与庞涓的不同之处，一方面，孙膑比之庞涓更加灵活变通，不喜欢按常规出牌；另一方面，在对待君王之命上，二者有明显的不同，孙膑继承了孙武“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的思想，而庞涓则是操守王命不可违的“忠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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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围魏救韩事件中，孙膑的作战手段体现得更加完好，他的一系列军事行动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战略方案。首先是对作战时机的良好把握，而非急功冒进，这在《田敬仲完世家》中有所记载。当时韩国使者前来求救，齐国内部形成了不救、早救和晚救三种意见。孙膑即是主张晚救者，他分析说，现在魏国和韩国正打得火热，双方士气都很高昂，如果我们即刻出动，既撞上了魏国军队的锋芒，又不免受制于韩国而行动不便，如若我们待得魏、韩双方打得十分疲惫的时候再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个意见的明智性，齐国对于韩国求救的积极回应，助推了韩国士兵的斗志，拖延时间的同时也削弱了双方的力量。而后齐国适时的出兵，使得整个战局自然地落于齐国的铁腕之下。其次是对战术的巧妙运用，重演围魏救赵，而后减灶诱敌，随即险地设伏，终于马陵消灭魏军、逼死庞涓。孙膑的谋划前后相接，思路清晰、十分周密。知道魏军向来看不起齐兵，所以齐兵一旦佯退，魏军必然追赶。途中再把灶台减少，更给魏军造成齐兵逃者增多、势力衰落的假象，所以魏军必然加快追赶的速度，而加快速度，辎重必要抛下，而且士兵必会疲倦。马陵设伏，于树上书写文字，不是为了故弄玄虚，其策略就在于，文字隐约，常人的习惯性思维定是照明观看。昏暗冷夜，庞涓的火光，正是孙膑的希望。好一条完备的作战思路！虽然历史不可假设，但仍然要指出的是，庞涓并非等闲之辈，两位高手过招，孙膑的行动确有不少赌博冒险的成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孙膑谋略的特点：攻其不备、避实击虚，出其不意、惯用险招，积极掌握战争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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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孙膑和庞涓的矛盾与交锋中，我们还可以思考两个问题，一为人事，二为世事。回想孙膑致残，确乃庞涓所害，但这是不是意味着读者就可以很快得出庞涓十恶不赦的结论呢？恐怕还需慎重。庞涓出于嫉妒而迫害孙膑，自是可恶，但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据说他们的老师鬼谷子当初对待孙膑和庞涓的差别就很大，结果可想而知，庞涓把对于老师不公正行为的怨愤转嫁到了孙膑身上，说来也是符合常人的心理习惯的。在世事方面，我们可以透视时代的变迁与社会的发展。如果说宋襄公的失败代表着传统作战观念的衰落，那么，庞涓的失败则代表着传统战略战术的落伍。而孙膑的胜利，代表着一种新兴的国家军事战略与战术不可抵挡的发展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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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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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勒：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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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而：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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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布：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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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依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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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且：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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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骇：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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