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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秦始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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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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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1]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2]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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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初并[3]天下，……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4]王，毋以填[5]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6]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7]。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8]，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9]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10]。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11]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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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更名[12]民曰“黔首”。大酺[13]。收天下兵[14]，聚之咸阳，销[15]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一[16]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17]阴山至辽东。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诸侯，写[18]放[19]其宫室，作[20]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21]。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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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22]。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悦。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23]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24]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25]，何以相救哉？事不师[26]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27]以重[28]陛下之过，非忠臣。”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29]，三代不相袭[30]，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31]也？异时诸侯并争，厚[32]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33]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34]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35]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36]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37]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38]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39]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40]乎上，党与[41]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42]，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43]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44]《诗》、《书》者弃市[45]。以古非今者族[46]。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47]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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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48]，右丞相去疾守[49]。少子胡亥爱[50]慕请从，上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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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恶[51]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52]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53]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54]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55]，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56]其奏事。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57]教胡亥书[58]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59]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60]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61]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62]以罪，（其）赐死。语具在《李斯传》中。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63]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64]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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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郦山。始皇初即位，穿[65]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66]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67]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68]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69]泄。大事毕[70]，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树[71]草木以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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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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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秦始皇的历史功绩最重要的是统一六国与其统一全国后所建立的一系列制度。秦灭六国是一个逐步的过程，应该是从商鞅帮着秦孝公变法强国的时候开始，中间经过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孝文王、庄襄王，不断向东方蚕食、扩张，到秦始皇的时候，就已经是水到渠成了。用一个形容词说，就是“摧枯拉朽”、“风卷残云”。秦始皇（当时还称“秦王”）十七年（前230年），灭韩；十九年灭赵；二十二年灭魏；二十三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二十六年灭齐，实现全国统一。帮着秦始皇的先辈蚕食东方立过大功的人先后有商鞅、张仪、司马错、甘茂、穰侯、白起、范雎；帮着秦始皇“风卷残云”的有蒙骜、桓”、杨端和、王翦、王贲、吕不韦、李斯、蒙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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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秦国的吞并东方六国，人们总忘不了“残暴”二字，一说秦将杀人往往就是三万、五万、八万、十万；尤其是白起破赵，一次竟活埋赵卒四十多万。所以当时的东方人恨秦国，诅咒秦国，编出故事来丑化秦国，这都是有原因的。司马迁同情东方人，谴责秦国有其不容置疑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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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的建树其一是在国内实行了一系列新制度、新措施，大致包括废除分封制，实行郡县制；实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以及修长城、修直道、驰道、兴修水利等等。这些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方针大政，有的是涉及国家管理，有的关乎边防建设，有些是关乎经济、文化发展以及百姓的生活日用等等，许多都是带有开创性的，都是前所未有的基本建设，为此后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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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在统一国内的基础上又对周边少数民族地区进行了开拓、经营，从而组建成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大家庭。秦始皇三十三年，调发国内的罪犯、赘婿、商人开辟现今的广西、广东一带地区，其将领有屠睢、监禄、任嚣、尉佗等，取胜后，在广西、广东设立了桂林郡、象郡、南海郡，这是中原地区的政权第一次对今广西、广东一带实行有效的行政管理；同时派蒙恬向北方经营匈奴地区，收复了今内蒙古的河套一带，把国境向北推到了高阙、阳山、北假中，并沿着阴山的走向修筑长城，把国境向北推进到了现今内蒙古的中部地区。秦时的长城西起今甘肃的临洮，东北行经宁夏的贺兰山，今内蒙古的包头、呼和浩特以北，再东行经今张家口、赤峰，再东行经今沈阳的东北方南折，直达今朝鲜境内平壤市西北方的清川江的入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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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于秦始皇第一次真正地统一了国内，第一次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国家；第一次创建并实行了许多有效的政策、制度，同时又与周边的兄弟民族相互融合，组建成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大家庭，因而秦始皇被明代的思想家李贽称为“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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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人骂秦始皇最厉害的是“焚书”、“坑儒”，其实这两条是最应该具体加以说明的。秦始皇的“焚书”，其实并不是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凡书都烧，而是分成三类：第一类，凡是东方六国的历史书一律都烧，这是因为历史书里会有许多对秦朝不利的记载，所以他才断然采取了这种手段。由于秦始皇烧光了东方六国的历史书，一个非常直接的后果就是给司马迁写战国时代的历史造成了困难。《史记》中写战国的历史所以非常简略，而且矛盾百出，这就与秦始皇的烧书密切相关。第二类，对一般的社会科学、诸子百家的书籍，是只烧百姓手里有的，不烧国家图书馆的，其目的是想愚化黎民百姓，让百姓们头脑简单，更容易受他的统治。第三类，凡自然科学、诸如医药、种植一类的书一概不烧。秦始皇当时目的一是压制不同思想，二是实行愚民政策，而不是像今天有人所说的是想“毁灭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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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坑儒”，事实就和人们通常所想的距离更大了。首先这个“儒”字在战国时期可以称孔子、孟子那个学派的徒子徒孙；同时也可以泛称学者、文化人，例如对于庄子就有人称他是“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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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到被秦始皇所坑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呢？是术士，是一群宣传炼丹吃药，上山下海求仙，用长生不死之说以欺骗、蛊惑人心的骗子，在当时以这种“方术”成名的人有羡门高、正伯侨、徐福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卢生、侯生、韩众等等。他们欺骗秦始皇，说能给秦始皇弄来长生不死之药。秦始皇给了他们好多钱，他们弄不来长生不死之药，而且还在下头议论秦始皇。说秦始皇“刚愎自用”，“专任狱吏”；说秦始皇“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说秦始皇“贪于权势”，“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说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成仙呢？说完后他们便卷铺盖逃跑了。他们所批评的秦始皇的一些毛病，不能说不对，但他们是由于没有办法向秦始皇交差，没有办法掩盖他们的骗术不灵而发这种牢骚的。所以秦始皇大为震怒，便把留在咸阳的一些类似的人捉起来加以拷问。这些人相互牵引，越扯越多，秦始皇从中圈定了四百六十个，把他们活埋在咸阳城外的山区。对此我们第一要记清楚，引发这场灾难并被秦始皇活埋的主要是那些因推销“长生不死之药”而惹秦始皇震怒的术士，而不是一般念孔孟之书的儒生。是不是这四百六十个人里也杂有儒派人士，因说不满秦始皇的话而被杀，不能排除；但整个事件的起因与儒派人士无关；事实上许多儒生在秦始皇、秦二世在位的几十年间一直活动在秦朝的朝廷与皇帝身边，《史记》的《刘敬叔孙通列传》、《郦生陆贾列传》里都有这方面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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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灭亡的真正原因，一者是因为秦朝统一六国后，不让黎民百姓休养生息，接着连年用兵，伐匈奴、伐南越，永无宁日。二者是无限度地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如修长城，修直道、驰道，修宫殿，修陵墓等等，规模太大，动用的劳力太多，当时的全国人口顶多也不过三千万，只像今天的一个小省，当时的繁重徭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承受的。三者是秦始皇统一全国后，仍然只迷信商鞅、韩非、李斯所倡导、所推行的严刑峻法，而不懂得采用儒家的“仁义”学说；他们只迷信武力镇压，而不懂得思想教化，不懂得文武并用、有张有弛，减轻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等等。尤其是秦二世上台以后，他不仅没有对秦始皇的错误政策有所拨正，反而在错误的道路上变本加厉，越走越远，于是秦王朝就只有被人推翻，不可能有更好的结局了。秦始皇所建立的中央集权的秦王朝一共存在了十五年（前221—前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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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笔下的秦始皇是一个立有丰功伟绩，但由于没有历史经验而最后陷于崩溃的悲剧人物。秦始皇虽然失败了，但他的诸多失败，为刘邦、为汉武帝的胜利提供了难能可贵的历史经验与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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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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