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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吕不韦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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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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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1]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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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国君为太子。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安国君中男名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爱。子楚为秦质子于赵。秦数[2]攻赵，赵不甚礼[3]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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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秦诸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4]用不饶[5]，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6]”。乃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7]子之门。”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8]子门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窃[9]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适[10]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余人，子又居中，不甚见[11]幸，久质诸侯。即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则子毋几[12]得与长子及诸子旦暮在前者争为太子矣。”子楚曰：“然。为之奈何？”吕不韦曰：“子贫，客于此，非[13]有以奉献于亲及结[14]宾客也。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适嗣。”子楚乃顿首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15]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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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16]而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献华阳夫人。因言子楚贤智，结诸侯宾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吾闻之，以色[17]事人者，色衰而爱弛[18]。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蚤[19]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适而子[20]之，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今子楚贤，而自知中男也，次[21]不得为适，其母又不得幸，自附[22]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23]以为适，夫人则竟世[24]有宠于秦矣。”华阳夫人以为然，承太子间，从容言子楚质于赵者绝[25]贤，来往者皆称誉[26]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愿得子楚立以为适嗣，以托妾身。”安国君许之，乃与夫人刻玉符，约[27]以为适嗣。安国君及夫人因厚馈遗[28]子楚，而请吕不韦傅[29]之，子楚以此名誉益盛于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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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30]。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31]之，因起为寿[32]，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33]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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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王五十年，使王’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34]，亡[35]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36]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赵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归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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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立一年，薨，谥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为庄襄王。庄襄王所母华阳后为华阳太后，真母夏姬尊以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37]河南雒阳十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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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不韦家僮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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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38]。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39]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40]一字者予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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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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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国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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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自度稍[41]侵[42]，恐诛，乃饮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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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不韦及嫪毐贵，封号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闻之。秦王验[43]左右，未发[44]。上之[45]雍郊，毐恐祸起，乃与党谋，矫[46]太后玺发卒以反蕲年宫。发吏攻毐，毐败亡走，追斩之好畤，遂灭其宗。而吕不韦由此绌[47]矣。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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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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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吕不韦是一个有重大争议的人物，单就出现在《史记》中的司马迁笔下的“吕不韦”而言，这是一个出身于商人的极端奸诈自私，极端唯利是图，为获取个人的富贵名利而毫无廉耻、不惜使用一切卑鄙手段的大坏蛋；他有眼光、有心机、有谋略，他熟悉官场，能当机立断，并有一套为苏秦、张仪所不及的纵横捭阖、左右逢源的进行政治投机的手段。他随着子楚、嬴政父子的相继为秦王，吕不韦也当上了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吕不韦的政治投机获得了巨大成功，吕不韦的经济投资自然也获得了“一本万利”、“一本万万利”的回报。司马迁说吕不韦这个奸诈小人，靠着他的奸商本领不仅骗得了钱、骗得了权、骗得了政、骗得了国，他还要假冒斯文，假借著书立说以欺世盗名。他说吕不韦靠着当相国的炙手可热的权势与其挥霍不尽的钱财，从东方各国招来大量的文化人，帮他编纂了一部《吕氏春秋》，并说此书编成后，吕不韦还假惺惺地以让大家挑错为名，把它悬挂在咸阳城里的市门上大大地自我陶醉了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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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笔下的吕不韦是一个彻底被否定的人，司马迁对吕不韦这种深恶痛绝的感情态度对不对呢？秦始皇是一个对历史发展起过重大推动作用的人，吕不韦援助公孙子楚，进而帮助秦始皇顺利地登上了秦王的宝座，这个历史作用总不能否定吧？接着吕不韦在庄襄王在位的三年间与秦始皇在位的前八年为相国，是秦国大政方针的制定与推行者。据《秦本纪》，在庄襄王即位的三年间，秦国曾“大赦罪人，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而布惠于民。东周君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吕不韦诛之，尽入其国。……使蒙骜伐韩，韩献成皋、巩。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二年，使蒙骜攻赵，定太原。三年，蒙骜攻魏高都、汲，拔之。攻赵榆次、新城、狼孟，取三十七城。四月日食。王龁攻上党。初置太原郡。”据《秦始皇本纪》，在秦始皇在位的前八年，“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麃公等为将军。……晋阳反，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王”死。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畼、有诡。岁大饥。四年，拔畼、有诡。……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在这前后十几年间，应该说凡是秦国的建树，便都有吕不韦的份。吕不韦对秦始皇的最后统一有不可抹杀的功劳。但司马迁写《吕不韦列传》竟对此只字未提，岂不是太片面、太过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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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吕不韦召集东方宾客编写《吕氏春秋》的问题，历史学家马非百与杨宽等都评价很高。《吕氏春秋》是一部很有学术价值的好书，它的观点是对儒、墨、道、法各家的思想兼收并蓄，是属于杂家一类，其总体倾向是与商鞅以来秦国所实行的法家统治不相同的。结合秦昭王时代对东方各国所进行的攻击杀戮，与庄襄王、秦始皇时代对东方所进行的战争相比较，两者的差别是很大的。明代王世贞对此曾说：“秦之取天下不以道者，其罪不在始皇，而在庄襄以前之主。”如此说来秦国政权在庄襄王以后所发生的这种政策上的变化，说不定还的确与吕不韦的执政、与吕不韦的杂家思想倾向有关。马非百曾称吕不韦所招来的这个东方文化集团为秦国执政者的参谋部，也许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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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秦始皇为什么要杀吕不韦，有些历史学家说吕不韦与秦始皇存在着路线之争，说吕不韦是想推行一种杂取百家之长的治国方针，与秦始皇单取商鞅、韩非、李斯等人的法家统治有路线的不同。此说的调门很高，我以为事实不一定如此。我觉得这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之争。吕不韦早从庄襄王时代就已经大权独揽，庄襄王死后秦始皇初即位时年仅十三岁，吕不韦的专权必然是有增无已。殆至秦始皇九年（前238年），嬴政已经二十二岁了，而吕不韦还把持着秦国的政权不放，你说秦始皇还能继续委曲隐忍么？吕不韦是在秦始皇九年被罢官，直到第十年才被赐药自裁，这也说明吕不韦本没有什么大罪，故而秦始皇才如此犹豫地“不忍致法”长达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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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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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贾人：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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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数：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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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礼：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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