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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吴王濞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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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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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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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1]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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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2]博[3]。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4]悍，又素骄，博，争道[5]，不恭，皇太子引[6]博局[7]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8]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9]责[10]治[11]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12]，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13]。唯上弃之而与更始。”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14]。岁时存问茂材[15]，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16]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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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景）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17]，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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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18]，喜兵，诸齐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19]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20]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驩[21]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22]于奸，饰[23]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24]，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25]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26]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27]徉[28]天下，所乡[29]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30]汉兵。治次舍，须[31]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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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既新削罚，振[32]恐，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阴[33]使匈奴与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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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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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续元王后。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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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34]也。能薄赋敛，使其众，以擅山海利。逆乱之萌，自其子兴。争技发难，卒亡其本；亲越谋[35]宗，竟以夷陨。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袁盎权说，初宠后辱。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盖谓吴邪？“毋为权首，反受其咎”，岂盎、错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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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一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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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吴王刘濞，是汉高祖刘邦的哥哥刘仲之子。刘仲本被封为代王，但由于在匈奴围攻代国时弃守逃跑，向天子自首后被贬为郃阳侯。而其子刘濞却剽悍勇猛，在二十岁时以骑将的身份跟随高祖打败淮安王英布的叛军，由于荆王刘贾被英布所杀，且无后嗣。汉高祖遂封立刘濞在沛地做吴王，统辖三郡五十三个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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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七国之乱”的罪魁祸首，很多人认为吴王刘濞是一个野心勃勃妄想篡位之徒，但从《史记》的记载来看，吴王的谋反叛乱其实并不是野心作祟，而是为自保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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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司马迁在卷末所言，刘濞叛逆作乱的念头是因为儿子被皇太子刘启打死才萌生的。站在刘濞的角度来说，即便是自己儿子再怎么不好，因为一盘棋便被皇太子杀，对诸侯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自己儿子是吴国下一任诸侯，皇太子是下一任天子，未来天子竟为一件小事就杀了未来的诸侯王，这不仅是失去儿子所带来的悲痛，更是自身安危的顾虑。刘濞萌生反叛的念头无非是想趁中央实力还未坚挺之前先下手为强，保命要紧。自吴国世子命丧皇太子之手后，吴王刘濞出于无奈称病不肯入朝，这在外人看来是违忤藩臣所应遵守的礼节。此后吴王的使臣一来替吴王入朝，就被拘禁诘问而治罪。吴王恐慌性命不保，更加积极地策划谋反行动。可当天子赦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赐给吴王几杖来解除他的罪过，并准许其不必入京朝见后，吴王松了一口气，谋反的事情也就放松了。而且袁盎在做吴相的时候经常劝说爱才的吴王不要反叛，于是起兵造反在吴王心里已慢慢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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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吴王的谋反行动看似计划很久，意志却并不坚定，且是断断续续的，根本不具杀伤性。直到汉景帝采纳晁错的削藩建议并付诸行动后，他才真正下了决心。因为这一次的危机感更甚从前，是外界无法避免的因素逼得他不得不把想法化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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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统治阶级来说，进行削藩是出于中央的集权和国家的统一，而把目标锁定在吴王刘濞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西汉初期，天下刚刚安定，中央政府贯彻黄老思想，实行与民休息政策来恢复、发展经济，地方诸侯们也各自努力安抚自己的百姓。吴王刘濞所在封地拥有豫章郡的铜矿山，通过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所得的收益取代百姓的税款，且富足有余。士兵服役发给价格合理的代役金，每年在一定时候刘濞还去慰问有才能的人，给平民赏赐。但这番为民称颂的作为在中央政府眼里则是另一种含义，尤其是留用亡命之徒之举被视作引诱贼人谋划叛乱的征兆。此外，吴王与统治阶级的矛盾不仅仅是在政治上，七国叛乱发生时的当朝皇帝正是当时杀了他儿子的刘启。不论从国家角度还是从个人角度出发，晁错都有较为充分的理由去怀疑吴王在密谋造反，并以此类推到其他诸侯上，从而证明《削藩策》理论上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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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对于诸侯而言，地方势力是各藩王自身安危的一种保障。削藩削的不仅仅是土地和既得利益，更是吴王的安全感。因为削藩这事有一便会有二，若真被削到什么都不剩了，将来难保自己的命也被削掉。统治者削藩的步步紧逼，更加剧了吴王心中的恐慌，迫使他不得不为求自保，伙同其他六个诸侯王背水一战。而以“诛晁错，清君侧”为旗号不仅仅因为晁错是削藩的主谋人，可以引起诸侯们同仇敌忾，更是反叛的一个相对较正义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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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景帝为满足叛军的要求杀了晁错，却并不能阻挡他们的叛乱步伐。原因有三：其一，自吴王等人起兵的那刻起就没有了回头路，若是退兵，双方之间的这个隔阂是难以消灭的，将来总有一天统治者会为了消除隐患而灭了诸侯。到那时候，中央有了防备和强大的实力，想成功很难。其二，晁错生前这么受景帝宠爱，都被帝王无情杀害以固江山，那曾有反叛行为的诸侯在日后注定也难逃一死，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还有出路可言。其三，一个晁错死了，难免明天来个张错、王错，削藩这件事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与其自己终日惶恐不安，等着别人收拾自己，还不如自己当天子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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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吴王虽善于经邦治国，但在治军上似乎缺乏天赋，没有条理不说，还十分专断，且在晁错死后诸侯们的起兵行为又明显理亏。反观汉王室，军事上有周亚夫这员猛将在，道义上平定乱臣贼子实属应该。形势谁优谁劣非常明了，所以吴楚叛乱的失败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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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整个事件，可以说是一盘棋引发的国灭身亡。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一件小事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最终酿成恶果。作为父亲，吴王缺乏对儿子的教育，养成他浮躁无理的性格，致使其与皇太子下棋时发生争执惹来杀身之祸，吴王因此萌生了不该有的谋反之心。作为臣子，吴王任性妄为，为个人一时的情绪违背君臣之纲，而这也成为日后晁错盯上他的原因之一。外部因素虽不可控制，但只要把握好自身尺度，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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