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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汉武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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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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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母曰王太后。孝景四年，以皇子为胶东王。孝景七年，栗太子废为临江王，以胶东王为太子。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为孝武皇帝。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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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汉兴已六十余岁矣，天下乂[1]安，荐绅之属[2]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而上乡[3]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4]古立明堂城南，以朝[5]诸侯。草[6]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会[7]窦太后治黄老言，不好儒术，使人微[8]得赵绾等奸利事，召案[9]绾、臧，绾、臧自杀，诸所兴为者皆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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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六年，窦太后崩。其明年，上征[10]文学之士公孙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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亳人薄诱忌奏祠泰一方[11]，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12]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用太牢具，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13]奉祠如忌方。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具祠神三一：天一，地一，泰一”。天子许之，令太祝领[14]祠[15]之忌泰一坛上，如其方。后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秋解祠[16]，祠黄帝用一枭破镜；冥羊用羊；祠马行用一青牡马；泰一、皋山山君、地长用牛；武夷君用乾鱼；阴阳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泰一坛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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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17]封禅，乃上书献泰山及其旁邑。天子受之，更以他县偿[18]之。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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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19]，不宜以一二数[20]。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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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21]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22]，而从祠衣[23]上黄。”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过雒阳，下诏曰：“三代邈绝[24]，远矣难存。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是岁，天子始巡郡县，侵寻[25]于泰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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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来年冬，上议曰：“古者先振[26]兵泽[27]旅，然后封禅。”乃遂北巡朔方，勒[28]兵十余万，还祭黄帝冢桥山，泽兵须如。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或对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即至甘泉，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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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宝鼎，上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29]，莫知其仪礼，而群儒采封禅《尚书》、《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齐人丁公年九十余，曰：“封者，合[30]不死之名也。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31]上即[32]无风雨，遂上封矣。”上于是乃令诸儒习[33]射牛，草封禅仪。数年，至且行。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欲放[34]黄帝以尝接神仙人蓬莱士，高世比[35]德于九皇，而颇采儒术以文之。群儒既以不能辩明封禅事，又牵拘于《诗》、《书》古文而不敢骋。上为封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与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周霸属[36]图封事，于是上绌[37]偃、霸，尽罢诸儒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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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还至奉高。上念诸儒及方士言封禅人人殊[38]，不经[39]，难施行。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40]。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41]。明日，下阴[42]道。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纵[43]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诸物，颇以加祠。兕旄牛犀象之属弗用。皆至泰山然后去。封禅祠，其夜若有光，昼有白云起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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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从封禅还，坐明堂，群臣更[44]上寿[45]。于是制诏御史：“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惧弗任。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修祀泰一，若有象景光，,如有望，依依震[46]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而后禅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赐民百户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复[47]博、奉高、蛇丘、历城，毋出今年租税。其赦天下，如乙卯赦令。行所过毋有复作。事在二年前，皆勿听[48]治。”又下诏曰：“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诸侯有朝宿地。其令诸侯各治[49]邸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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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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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本篇选自《史记·孝武本纪》。《史记》之武帝纪，司马迁原作《今上本纪》。迁殁后散失。张晏谓褚少孙（宣帝时博士）补作《孝武本纪》。魏晋以后，少孙补篇亦佚。今通行本《孝武本纪》，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谓“乡里妄人取此以足其数耳”。《孝武本纪》真伪之论不可谓少。要之，纵然有所谓言意鄙陋浅近之指责，亦不能否认今本补篇为《史记》重要构成的文献价值与史学价值，《孝武本纪》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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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者，统理众事”（裴松之语）。史公高度概括了武帝一生文治武功的大事。汉武帝是个雄才大略的大改革家，一生都在大事兴改，改革遍及各个领域。他“喜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从老传统中开新局、创新制。他的文治武功就是通过尊儒兴学、复古更化活动建立起来的。他登上历史舞台的第一件给中国历史文化以巨大影响的大事，就是接受董仲舒的观点，实施意识形态的大扭转、大改革，这就是推尊儒学，将汉朝政治主导思想由黄老道家换置为孔孟儒家。这个转换的背后则是一场宫廷和朝廷政治大博弈。上引《孝武本纪》的文字，直接袭录自《史记·封禅书》，《封禅书》不以刘彻身后谥号称“孝武皇帝”而径称“今天子”，是史公原著。这段文字直录了这场大博弈的终始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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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儒道之间的主位争夺战，其实在武帝登基前就开始了。汉初，黄老之学极盛，上至文景二帝，朝多功侯将相名臣如曹参、陈平、张良、汲黯等，野有盖公、黄子等一批民间学者崇尚黄老，是朝廷和社会的主流思想。窦猗（或名猗房），文帝皇后，景帝皇太后，武帝太皇太后，是黄老学派在汉初政治上的总代表。史称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不好儒术，菲薄“五经”。在她掌管后宫和皇族的权威下，景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更容不得对黄老有半点不敬，《诗经》专家辕固生只不过当着她的面说了《老子》乃家人之言，就被罚到兽圈里赤手空拳打野猪而差点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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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如此浓厚而带着强制性的宫廷黄老氛围中，汉武帝表现了他果断的决断力，不顾窦太后懿威，改弦更辙。汉初，“六经”异传，百家殊语，黄老只是处于汉初朝廷和社会思想的顶端，而不是唯一。朝廷的礼仪制度是叔孙通一班儒者设计的，社会日常生活底子还是以孝道为本的儒家伦理，即使是皇家的宫廷教育也是多元的。汉武帝不仅要读《老子》，却更从景帝为太子特聘的师傅班子那儿接受了儒家经典教育。儒家“六经”遍及宗教、哲学、政治、经济以致日常生活的人类历史文化各领域，是个大综合系统，其大居正大一统的社会政治目标，比起道家以“小国寡民”为社会理想来，显然更适合武帝欲建立“德泽四海”、“化及群生”的大一统国家的需要。在这场儒道的历史博弈中，武帝以他历史性的判断力，作出了历史性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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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位旋即，武帝就组织以儒者为辅弼的高级领导层，继续信用前太子太傅卫绾为丞相。建元元年（前140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策问古今治道。董仲舒上《天人三策》，建言“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卫绾奏言罢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者。武帝接受董仲舒对策，批准卫绾奏议，兴太学，建庠序，立学官。结果换来的是六月卫绾免相，其事实与窦太后有关，故《孝武本纪》不录入。这是武帝即位后儒道博弈的第一回合，窦太后阻遏了儒家在建元对策后发展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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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武帝改革的意志未被阻遏住，他依然组织儒家公卿班子，用窦婴为相，拜田蚡为太尉，赵绾为御史大夫，前太子少傅王臧为郎中令，四人皆儒者。儒道开始了更为激烈的第二回合的正面较量。建元二年，赵绾请绝奏事太皇太后，窦太后被激怒，指使人暗中查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令武帝召案（又据《史记正义》引应劭云），赵绾、王臧下狱自杀，窦婴、田蚡被免职。儒家败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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