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188792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循吏传
1707188793
1707188794
〔选文〕
1707188795
1707188796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以豪杰役使徙云陵。霸少学律令，喜为吏，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补侍郎谒者，坐同产有罪劾免。后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1]右职，使领郡钱谷计。簿书正，以廉称[2]，察补河东均输长，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然温良有让，足知，善御众。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3]之，吏民爱敬焉。
1707188797
1707188798
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4]群下，由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而霸独用[5]宽和为名。
1707188799
1707188800
会[6]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7]。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霸阿[8]从不举劾，皆下廷尉，系[9]狱当死。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逾冬，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胜又口荐霸于上，上擢霸为扬州刺史。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以章[10]有德。”
1707188801
1707188802
时，上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师伍长，班[11]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12]食谷马。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13]，问它阴伏，以相参考。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14]令周密。吏出，不敢舍[15]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16]此。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17]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其识事聪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1707188803
1707188804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18]安长吏。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19]？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20]甚者耳。”
1707188805
1707188806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21]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发民治驰道不先以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劾乏军兴，连贬秩。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后八年，郡中愈治[22]。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23]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24]重罪囚，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25]，可谓贤人君子矣。《书》不云乎？‘股肱良哉！’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26]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1707188807
1707188808
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霸材长[27]于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28]于治郡。……
1707188809
1707188810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29]武兴文也。如国家不虞，边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将率也。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30]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1707188811
1707188812
选自《汉书》卷八十九
1707188813
1707188814
〔赏析〕循者，顺也。上顺公法，下顺人情也。所谓循吏，即指对上顺从公正的法令，对下能够顺应民意而执法公允的官吏。循吏之名最早见于《史记·循吏列传》，及至后世史书皆专为循吏作传。司马迁对于循吏的认知主要表现为“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吏便是循吏的内在实质，班固与司马迁的观点可谓基本一致，他认为“循吏”意为“良吏”，“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余英时先生也指出，循吏兼负“吏”、“师”之责，秉承儒家传统，讲求教化，施行德治。以上我们基本梳理出了循吏所具有的基本内涵。
1707188815
1707188816
汉武帝时，推行积极进取有为的国策，对外抗御四方蛮夷，对内加强中央集权，实行“外儒内法”的政治方针。一方面起用习吏事、通时务、有才干的儒生参与治国理政，另一方面则重用一批执法严厉的酷吏与闻政事，这批酷吏秉承皇帝的旨意而执法苛酷，其中不乏歪曲法律条文、罗织罪状以草菅人命者，但也有铁面无私、廉洁耿直的正义之人。他们以其雷厉风行之举打击了不法之徒，镇压了觊觎权力之人，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和皇权的专制态势。然而武帝时期的连年征战和大兴土木，加之晚年爆发的巫蛊之祸，致使天下黎民疲敝不堪，内忧外患时刻侵蚀着王朝的肌体，统治危机已经悄然出现。
1707188817
1707188818
汉宣帝继位后，由于本身受到巫蛊之祸的影响，使宣帝自幼便失去了父母，他长于民间，深知百姓的喜怒哀乐，对于官吏欺压百姓的行径是深有感触的，因而汉宣帝执政之时极为重视吏治。他提倡官吏要关爱百姓，不能依靠权势去凌辱百姓，而应当通过教化去感化百姓。汉宣帝的政治理想是旨在建立起一个官民和谐的高效政府。汉宣帝曾亲自参与到地方官吏的选拔之中。对于表现优异者，他总是亲自颁书勉励，为其增加俸禄并赐以重金，或授以关内侯之爵，公卿缺位时则以受表彰者依次递补。在汉宣帝励精图治的执政举措下，许多维护民生、关爱百姓的循吏得以涌现出来，宣帝之治亦号称为中兴之治。《汉书·循吏传》中记载有六位循吏，他们分别是文翁、王成、黄霸、朱邑、龚遂和召信臣，其中有五位即出自宣帝执政时期。宣帝时期循吏涌现的现象和武帝时期酷吏横行的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正是两位皇帝不同的执政理念在现实政治领域内的反映。
1707188819
1707188820
黄霸是汉宣帝时代典型的循吏。班固评论其人说：“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黄霸年少时就学习法律条令，武帝末年他以待诏身份捐钱而获赏担任起小官。起初他只是负责掌管郡里的钱谷出入等工作，但黄霸记账不欺瞒，以廉洁被提拔为太守丞。黄霸善于观察且思维敏捷，又熟习法律条文，待人接物温良谦让，善于团结众人。他处事议政极为合乎法度，故而顺应人心，太守对他十分信任，百姓也对其敬爱有加。
1707188821
1707188822
汉宣帝听闻黄霸持法公平，便召黄霸做了廷尉正，黄霸数次裁决疑难案件，庭中一致认为判得公平。宣帝提拔黄霸为扬州刺史，又过三年，提拔为颍川郡太守。担任太守期间，黄霸选择优秀的下属吏员，分派到各处去发布皇上诏令，让民众都能知道皇上的旨意。他还让邮亭乡官都养上鸡和猪，以赡养鳏寡贫穷的人。然后制订条令教则，发给各方父老、师帅和伍长等基层小吏，由其颁行于民间，劝说百姓严防奸盗，并安心于农耕蚕桑之业，节约使用货物资财，种树木、养牲畜，去掉浮华奢侈的浪费。像数米粒盐粒一样细密的公事，最初显得烦杂碎乱，然而黄霸却全力以赴地加以推行。官吏民众凡可遇见的人，黄霸都要从其言行中了解有用的情况，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以资参考。在黄霸就任太守前，颍川郡是一个豪强地主称霸，百姓流离失所的地方，他到任后，采取了很多积极的措施，如安置流民、重视农业生产、施行文明教化，经过几年的精心治理，颍川出现了太平安定、吏治清明的美景。因为治理颍川有功，他被汉宣帝赐爵关内侯，升任太子太傅，最后当了丞相。
1707188823
1707188824
文翁、王成、黄霸、朱邑、龚遂、召信臣等人，在位时人民富足，离任后人民思念，生前有荣耀的称号，死后被祭祀缅怀。汉代循吏也为后代文儒树立了榜样，无疑为后世士大夫治国理政的崇高情怀注入了信仰观念和责任意识的汩汩清流，成为仁人志士心系家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1707188825
1707188826
（王骁）
1707188827
1707188828
〔注释〕
1707188829
1707188830
[1].署：任用。
1707188831
1707188832
[2].称：著称。
1707188833
1707188834
[3].任：信任。
1707188835
1707188836
[4].绳：制裁。
1707188837
1707188838
[5].用：因为。
1707188839
1707188840
[6].会：适逢。
[
上一页 ]
[ :1.70718879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