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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陆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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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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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字幼节，孙策外孙也。逊卒时，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领逊众五千人，送葬东还，诣都谢恩。孙权以杨竺所白[1]逊二十事问抗，禁绝宾客，中使临诘，抗无所顾[2]问，事事条答，权意[3]渐解。赤乌九年，迁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换屯柴桑。抗临去，皆更缮完城围，葺其墙屋，居庐桑果，不得妄败[4]。恪入屯，俨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颇有毁坏，深以为惭。太元元年，就[5]都治病。病差[6]当还，权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建兴元年，拜奋威将军。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拜抗为柴桑督，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迁征北将军。永安二年，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三年，假节。孙皓即位，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马施绩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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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闻都下政令多阙[7]，忧深虑远，乃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8]则安者制危，盖六国所以兼并于强秦，西楚所以北面于汉高也。今敌跨制九服，非徒关右之地；割据九州岛，岂但鸿沟以西而已。国家外无连国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9]，黎民未乂[10]，而议者所恃，徒以长川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远惟战国存亡之符[11]，近览刘氏倾覆之衅[12]，考之典籍，验之行事，中夜抚枕，临餐忘食。昔匈奴未灭，去病辞馆；汉道未纯，贾生哀泣。况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宠，身名否泰，与国同戚，死生契阔[13]，义无苟且，夙夜忧怛，念至情惨。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人臣之节匪[14]躬是殉，谨陈时宜十七条如左。”十七条失本，故不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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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何定弄权，阉官预政；抗上疏曰：“臣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靖谮[15]庸回[16]，唐书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17]，仲尼所以叹息也。春秋已来，爰及秦、汉，倾覆之衅，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苟患[18]失之，无所不至。今委以聪明之任，假以专制之威，而冀雍熙之声作，肃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见吏，殊才虽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渐[19]道教，或清苦自立，资能足用，自可随才授职，抑黜群小，然后俗化可清，庶政无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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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师旅仍[20]动，百姓疲弊[21]，抗上疏曰：“臣闻易贵[22]随时，传美[23]观衅，故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24]。苟无其时，玉台有忧伤之虑，孟津有反旆[25]之军。今不务富国强兵，力农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无旷厥[26]职，明黜陟以厉[27]庶尹，审刑罚以示劝沮，训诸司以德，而抚百姓以仁，然后顺天乘运，席卷宇内，而听诸将徇名[28]，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凋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29]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且阻[30]兵无众，古之明鉴，诚宜蹔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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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春，就拜大司马、荆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汎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31]小害也。臣父逊昔在西垂陈言，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32]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33]要务。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34]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埸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戚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原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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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机、云、分领抗兵。晏为裨将军、夷道监。天纪四年，晋军伐吴，龙骧将军王濬顺流东下，所至辄克，终如抗虑[35]。景字士仁，以尚[36]公主拜骑都尉，封毗陵侯，既领抗兵，拜偏将军、中夏督，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也。二月壬戌，晏为王濬别军所杀。癸亥，景亦遇害，时年三十一。景妻，孙皓適妹，与景俱张承外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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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三国志》卷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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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陆抗是东吴名将陆逊之子，陆逊晚年为东吴丞相，因维护太子招致孙权不满，愤懑而死，二十岁的陆抗继承了其父爵位。陆抗送葬回都时，孙权向其严厉诘问其父之事，陆抗均有条有理地一一解答，重新挽回了孙权的信任。之后多年，陆抗积累功绩，渐渐成为东吴栋梁，驻守西境，一直到孙皓继位。孙皓是三国时期有名的昏庸残暴之君，继位之后便多有荒唐的政令，陆抗身为数朝元老，又身负守境重任，屡次上疏劝谏孙皓清正修德。见到宦官干政，陆抗上疏请孙皓远离宵小，任用贤能；当孙皓穷兵黩武，陆抗又苦口婆心劝其应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以伺晋国之隙；甚至在陆抗病故之前不久，仍向孙皓最后进言阐述西陵地区对整个东吴防守的重要性，请求增强西陵守备的兵力，但孙皓并未理会。陆抗死后五年，晋军果然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势如破竹，其进攻战略一如陆抗所虑，而吴国也因此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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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抗长期统御重兵驻守吴国西陲，上接魏境，左临蜀地，可谓身居险要。在陆抗一生之中，行事多求谨慎稳妥，故此在其治下，吴国西境也一直较为安定。步阐举西陵城叛国降晋，也因陆抗指挥有方而很快被平定。《三国志》裴松之注中补充了一段关于陆抗和晋国大将羊祜对抗，双方“礼尚往来”，大打攻心之战的故事，也因被《三国演义》采用而广为流传。可以看出，防御是陆抗一贯坚持的策略。那么作为名门之后的陆抗为什么没有选择如当年的吕蒙一样，主动进击以求建功立业呢？从陆抗的几次上疏中，可以一见端倪。《三国志》本传中所录陆抗上疏内容，几乎全部是劝孙皓勤政爱民，富国强兵，稳守祖上基业。其言辞之恳切，可谓剖心泣血，几可与诸葛亮《出师表》相参照。例如“臣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靖谮庸回，唐书攸戒”云云，又似“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明黜陟以厉庶尹，审刑罚以示劝沮……”则如“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可见当时吴国之抗魏（晋）形势，颇似当年蜀国诸葛亮伐魏之时。论国力是以弱当强，勉强自保已额手称庆；论国情则是庸主在上，身为重臣不免如履薄冰。诸葛亮之所以千载以来为后人所景仰、称颂，是因其身负刘备知遇之恩、托孤之任，以及“兴复汉室”的崇高政治理想，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精神一次次伐魏，在青史上留下了鞠躬尽瘁的伟岸身影。而在陆抗这里，一则东吴本是汉末新兴势力，并无蜀汉汲汲于一统全国之志；二则陆氏数代受吴主之恩，如何尽力保全孙氏之祚绵长方为首要，因此陆抗选择了对于东吴最正确也是最稳妥的防守战略。相信若陆抗与诸葛亮二人易地而处，二人也均会选择对方的策略，以求实现光复汉室或力保东吴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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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吴之地向来不乏精兵猛将，若当时国君尚有几分贤德，在陆抗等良臣的辅佐之下养精蓄锐，以待魏晋内乱，伺机扩充实力，天下形势或还有几分变数，可惜偏偏遇上孙皓这样一个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暴君。陆抗以数朝老臣之身份，又兼重兵在握，外驻要冲之地，担当护国大任，因此得以不畏逆鳞每每直言切谏，而仍保得身家平安。但终究是回天乏术，眼看着东吴一天天衰落下去。直至陆抗病重临死之前，最后上疏仍在为西陲之防御尽心规划，一片老臣丹心，跃然纸上。最终遗言：“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原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与诸葛亮之“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出一辙，细细品咂，令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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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国局势最终的漩涡之中，陆抗如中流砥柱一般为东吴苦苦支撑。虽然其并未选择如吕蒙般奇袭以建功勋，亦未如诸葛亮般讨敌以求正义，但历史自有公论。陆抗为国尽忠、爱民如子的光辉形象，经由史籍与文学作品，留存在后世读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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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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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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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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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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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意：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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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败：毁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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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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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差：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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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阙：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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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侔：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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