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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张华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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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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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也。父平，魏渔阳郡守。华少孤贫，自牧羊，同郡卢钦见而器[1]之。乡人刘放亦奇其才，以女妻[2]焉。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图纬方伎之书莫不详览。少自修谨，造次必以礼度。勇于赴义，笃于周[3]急。器识弘旷，时人罕能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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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强记默识，四海之内，若指诸掌。武帝尝问汉宫室制度及建章千门万户，华应对如流，听者忘倦，画地成图，左右属目[4]。帝甚异之，时人比之子产。数岁，拜中书令，后加散骑常侍。遭母忧[5]，哀毁过礼，中诏勉励，逼令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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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帝潜[6]与羊祜谋伐吴，而群臣多以为不可，唯华赞成其计。其后，祜疾笃[7]，帝遣华诣祜，问以伐吴之计，语在《祜传》。及将大举，以华为度支尚书，乃量计运漕，决定庙算[8]。众军既进，而未有克获，贾充等奏诛华以谢天下。帝曰：“此是吾意，华但与吾同耳。”时大臣皆以为未可轻进，华独坚执，以为必克。及吴灭，诏曰：“尚书、关内侯张华，前与故太傅羊祜共创大计，遂典[9]掌军事，部分[10]诸方，算定权略，运筹决胜，有谋谟[11]之勋。其进封为广武县侯，增邑万户，封子一人为亭侯，千五百户，赐绢万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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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名重一世，众所推[12]服，晋史及仪礼宪章并属[13]于华，多所损[14]益，当时诏诰皆所草定，声誉益盛，有台辅之望焉。而荀勖自以大族，恃帝恩深，憎疾[15]之，每伺间隙[16]，欲出华外镇。会[17]帝问华：“谁可托寄后事者？”对曰：“明德至亲，莫如齐王攸。”既非上意所在，微为忤[18]旨，间[19]言遂行。乃出华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领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抚纳新旧，戎夏怀之。东夷马韩、新弥诸国依山带海，去州四千余里，历世未附者二十余国，并遣使朝献。于是远夷宾[20]服，四境无虞[21]，频岁丰稔，士马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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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即位，以华为太子少傅，与王戎、裴楷、和峤俱以德望为杨骏所忌，皆不与朝政。及骏诛后，将废皇太后，会群臣于朝堂，议者皆承望风旨，以为“《春秋》绝文姜，今太后自绝于宗庙，亦宜废黜”。惟华议以为“夫妇之道，父不能得之于子，子不能得之于父，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者也。今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22]，贬太后之号，还称武皇后，居异宫，以全贵终之恩。”不从，遂废太后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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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玮受密诏杀太宰汝南王亮、太保卫瓘等，内外兵扰，朝廷大恐，计无所出。华白[23]帝以“玮矫诏擅害二公，将士仓卒[24]，谓是国家意，故从之耳。今可遣驺虞幡使外军解严，理必风靡。”上从之，玮兵果败。及玮诛，华以首谋有功，拜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书监，金章紫绶。固辞[25]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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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谧与后共谋，以华庶族，儒雅有筹略，进无逼上之嫌[26]，退为众望所依，欲倚以朝纲，访以政事。疑而未决，以问裴頠，頠素[27]重华，深赞其事，华遂尽忠匡辅，弥缝补阙，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华惧后族之盛，作《女史箴》以为讽。贾后虽凶妒，而知敬重华。久之，论前后忠勋，进封壮武郡公。华十余让[28]，中诏敦譬[29]，乃受。数年，代下邳王晃为司空，领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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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贾后谋废太子，左卫率刘卞甚为太子所信遇，每会宴，卞必预[30]焉。屡见贾谥骄傲，太子恨之，形于言色，谧亦不能平。卞以贾后谋问华，华曰：“不[31]闻。”卞曰：“卞以寒悴，自须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32]知己，是以尽言，而公更有疑于卞邪！”华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东宫俊乂如林，四率精兵万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录尚书事，废贾后于金墉城，两黄门力耳。”华曰：“今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与行此，是无其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虽能有成，犹不免罪，况权戚满朝，威柄不一，而可以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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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帝会群臣于式乾殿，出太子手书，遍示君臣，莫敢有言者。惟华谏曰：“此国之大祸。自汉武以来，每废黜正嫡，恒[33]至丧乱。且国家有天下日浅[34]，愿陛下详[35]之。”尚书左仆射裴頠为宜先检校传书者，又请比校太子手书，不然，恐有诈妄。贾后乃内出太子素启事十余纸，众人比视，亦无敢言非者。议至日西不决，后知华等意坚，因表乞免为庶人，帝乃可其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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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晋书》卷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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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与众多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名士一样，张华有两个身份：一为文学家的张华，一为政治家的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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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文学家的张华，他是太康时期的诗坛领袖，他的作品流传至今，为后世所津津乐道。他积极奖掖后进，提携新人，以自己的博学和政治地位，庇护、培养了一批文坛新秀，如左思、陆机、陆云、陈寿等近二十人，这些文坛新秀的创作和入仕又深受张华从政轨迹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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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政治家的张华，他是推动司马炎灭吴的重要谋士，他经历西晋三代皇帝，努力维持朝廷政局的稳定，最终虽然失败，但仍可认为是西晋政治中的重要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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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出身寒族，父亲仅为曹魏时期渔阳郡守，在门阀制度盛行的时代，本没有太多机会，但他勤奋且充满智慧，成年后以优异的学业和得体的礼度受到同郡人卢钦的赏识，并经过卢钦的举荐踏上仕途。张华在魏国先后担任过太常博士、佐著作郎、长史兼中书郎等职。虽是初涉政坛，但他的政治才华已得到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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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建立之初，司马炎为了建立功业，提升政治威望，与羊祜谋划讨伐孙吴。此时司马氏政权尚不稳定，与孙吴也维持了多年和平，朝廷中不赞成南伐的人居多，但张华却全力支持，被司马炎任命负责军队的后勤，虽然一度遭到贾充的弹劾，但并未动摇司马炎对张华的信任。伐吴统一战争结束后，张华因功被封为广武县侯，他还被委任修订典章礼仪。张华以贫寒出身获得这样的成就，为荀勖等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僚所嫉恨，不断暗中攻击，张华在继承人选择上又与司马炎的心意不合，因而渐渐遭到疏离，被任命都督幽州军事，离开了权力中枢。但张华在边疆仍然发挥其才能，联络北方诸族，安定边疆的局势，助新生的西晋解除了边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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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惠帝即位之后，张华作为老臣又被朝廷召回，此时西晋的朝廷政治渐趋混乱。由于惠帝的无能，朝廷中各门阀集团之间的倾轧和争斗也日趋明朗化、白热化，政坛出现了太后与皇后之争、皇后与太子之争、中央与诸侯王之争、诸侯王与诸侯王之争。起先，在杨太后和贾皇后的问题上，张华曾极力劝阻贾后废杨太后，虽然未被采纳，但能看到张华保全大局的意识。其后他因出身较低和才识兼备被贾后看中，成为贾后身边的谋士。同年，他协助贾后除掉楚王司马玮，因而被任命为侍中、中书监，后升任司空，一时成为朝野的头面人物。但在此阶段，他也与孙秀、赵王伦等结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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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对贾后势力坐大非常担心，尤其是担心贾皇后废除太子。但考虑到形势的复杂性，不敢采取贸然的行动。晋惠帝最终在贾后影响下废黜太子，张华对此坚决反对，认为西晋建立不久，就这样随便地废立太子，对于国运影响很坏。朝廷讨论终日，贾后本想治太子之罪，但看到有张华这样重臣的坚持，也只能改为废太子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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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华的人生轨迹中可看到相当多帝制时代大臣的缩影。无论在中央还是边疆治理中他都尽显才华，虽在动荡的朝廷政治中不能得到重用，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若干自己认为重要的政治原则，尤其是在朝廷废立太子的讨论中表明自己的立场，体现了他对“君臣之义”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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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华生命的最后十年，他始终陷于门阀集团间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为了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行，他在杨太后与贾后、贾后和太子、贾后和各诸侯王之间小心地进行着周旋，期望维持各集团势力平衡。在矛盾重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张华谨小慎微的性格和力求稳定的思想其实并不可取，这只能使他渐渐失去有利时机，而陷入不断的被动之中，以至于自己也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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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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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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