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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主干与分支，分封制的再度失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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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西晋是三国两晋南北朝长期分裂时期中短暂统一的一个朝代，在绍续中央集权体制的同时，看到曹魏宗室由于力量弱小而导致政权旁落，故而西晋立国后便分封诸王。晋武帝分封诸王，以郡为国，然而西晋的分封制度并未实现晋武帝巩固司马氏政权的初衷，诸侯王们勾结封国内的士人力量，任用难以仕进的寒族士人，构成了与中央政权相背离的政治集团，凭借其王国军队在政治利益上巧取豪夺，这为后来八王之乱的爆发种下了恶果。地方上，西晋王朝将曹魏时期业已采用的都督制度进一步规范化，宗室诸王及一些功臣被授予都督诸军、监诸军、督诸军之职而出镇地方，掌一州或数州之军事大权。分封制度与都督制度的结合使得西晋政治紊乱，成为皇室内部发生冲突的祸根。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八王之乱这场西晋皇族为争夺中央政权而引发的动乱爆发了。这场持续十六年的动乱导致了西晋的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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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汝南王亮等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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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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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帝王之临天下也，皆欲广树藩屏[1]，崇固维[2]城。唐虞以前，宪章盖阙，夏殷以后，遗迹可知。然而玉帛会于涂山，虽云万国，至于分疆胙土，犹或未详。泊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当其兴也，周召赞[3]其升平；及其衰也，桓文辅其危乱。故得卜世之祚克[4]昌，卜年之基惟永。逮[5]王赧即世，天禄已终，虚位无主，三十余载。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6]帝业之远图，谓王室之陵迟[7]，由诸侯之强大。于是罢侯置守，独尊诸己，至乎子弟，并为匹夫，惟欲肆虐陵威，莫顾谋孙翼[8]子。枝叶微弱，宗祏孤危，内无社稷之臣，外阙藩维之助。陈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事不师古，二世而灭。汉祖勃兴，爰革斯弊。于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锡[9]之山川，誓以带砺。然而矫枉过直，惩羹吹齑，土地封疆，逾越往古。始则韩彭菹醢[10]，次乃吴楚称乱。然虽克灭权偪，犹足维翰[11]王畿。洎成哀之后，戚藩陵替，君臣乘兹间隙，窃位偷安。光武雄略纬天，慷慨下国，遂能除凶静乱，复禹配天，休祉盛于两京，鼎祚隆于四百，宗支继绝之力，可得而言。魏武忘经国之宏规[12]，行忌刻[13]之小数，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荫，遂乃三叶[14]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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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盘石，或出拥旄节，莅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之重。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15]方，政令不恒，赏罚斯滥。或有材而不任，或无罪而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楚赵诸王，相仍构衅[16]，徒兴晋阳之甲，竟匪[17]勤王之师。始则为身择利，利未加而害及；初乃无心忧国，国非忧而奚拯！遂使昭阳兴废，有甚弈棋；乘舆[18]幽絷，更同羑里。胡羯陵[19]侮，宗庙丘墟，良可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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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为国之有藩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舟楫且完，波涛不足称其险；藩屏式固，祸乱何以成其阶[20]！向[21]使八王之中，一藩繄赖，如梁王之御大故，若朱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22]发！纵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虽或颠沛，未至土崩。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诸王，权轻众寡，度长絜[23]大，不可同年。遂[24]能匹马济江，奄有[25]吴会，存重宗社，百有余年。虽曰天时，抑亦人事。岂如赵伦、齐冏之辈，河间、东海之徒，家国俱亡，身名并灭。善恶之数，此非其效[26]欤！西晋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故序而论之，总为其传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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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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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历，祸缠管蔡。详观曩册，逖听前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郁兴，载崇藩翰，分茅锡瑞，道光恒典；仪台饰衮，礼备彝[27]章。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楚隐习果锐之性，遂成凶很。或位居朝右，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庸琐，见[28]欺孙秀，潜[29]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诛夷，乾耀以之暂倾，皇纲于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鸿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冏名父之子，唱义[30]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然而临祸忘忧，逞心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31]，忘己事之已拙。向若采王豹之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32]衮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霍，何以加[33]焉！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颖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台藉以成务，东夏资[34]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而颙任李含之狙诈，杖[35]张方之陵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逞其无君之志，矜[36]其不义之强。銮驾北巡，异乎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若火燎原，犹可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罄[37]彼车徒，固求出镇。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闻。虽及焚如，犹为幸也。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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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亮总朝政，玮怀职竞。谗巧乘间，艳妻过听。构怨连祸，递遭非命。伦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奸位，遄[38]及严诛。伟哉武闵！首创宏谟。德之不建，良可悲夫！长沙奉国，始终靡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章度勤王，效立名扬；合从关右，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无君震主。焚如之变，抑惟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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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晋书》卷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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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晋武帝去世后不久，西晋统治内部爆发了“八王之乱”。“八王”分别是汝南王亮、楚王玮、齐王冏、赵王伦、成都王颖、河间王颙、长沙王乂以及东海王越。这场动乱从西晋永平元年（291年）贾后杀杨骏开始，至光熙元年（306年）惠帝重回洛阳，前后共经过十六年。“八王之乱”对当时的社会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导致西晋王朝的统治迅速走向了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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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修撰《晋书》，将“八王之乱”的始作俑者合为一传，同时指出：“西晋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本传对于“八王”的为人与个性作出了全面翔实的记载，是分析“八王之乱”事件的一篇重要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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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结束了三国时期长达六十年的分裂局面，然而它的统一又是短暂的。晋武帝统治时期，历史上有所谓“太康之治”的说法。然而相比于前代的治世局面，晋武帝统治下的西晋其实隐藏着更加深刻的危机。在地方统治方面，西晋在推行郡县制的同时实行分封制。西晋是建立在司马氏取代曹氏政权基础之上的，由于曹魏的诸侯王缺少实际的政治和军事权力，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政府中司马氏擅权的局面。这种局面对于西晋统治者而言，是一个印象深刻的历史教训。因此，西晋致力于扩大诸侯王权力的举措也就不难理解了。实际上这种情况在西汉王朝初期也曾存在过，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与“八王之乱”极为相似，都是诸侯王欲图攘夺中央权力而爆发的一场统治集团内部的厮杀。关于分封制和郡县制的功过问题，中国传统史家一直有很大的争论，史家和统治阶层在总结历史教训的时候，往往会将施行郡县制归为前代王朝迅速灭亡的原因；相反，分封制却经常被视作巩固王权的重要举措，这种思想在唐朝官修史书《晋书》中有着具体而鲜明的体现。本传的开篇，对于西晋王朝之前各朝代采用分封制或是郡县制问题，就进行了较大篇幅的论述。如“泊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当其兴也，周召赞其升平；及其衰也，桓文辅其危乱。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枝叶微弱，宗祏孤危，内无社稷之臣，外阙藩维之助。陈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事不师古，二世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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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出，编纂《晋书》的史家对于分封制在实质上持有一种肯定的态度。在他们看来，分封制的存在对于巩固王权不至于流入他姓之手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甚至认为分封制是保证王朝长治久安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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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曹魏政权兴亡的认识是史家着重分析的一个历史课题，他们认为这一政权“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荫，遂乃三叶而亡”，表面上似乎是在批评曹魏政权实行强干弱枝政策而导致了王朝覆灭的结局，实质上暗寓了对于西晋政权推行分封制的充分肯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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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整篇列传，唐代史家的着眼点并非是评论分封制制度的不足，而是将“八王之乱”爆发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八王的处事方式和性格弱点，对于分封制度，史家总体还是持肯定态度的。如“向使八王之中，一藩繄赖，如梁王之御大故，若朱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发！纵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虽或颠沛，未至土崩”，这种观点可谓尤为明显。在史家看来，但凡有一位诸侯能够恪尽职守，鼎力维护皇权，西晋绝不会迅速走向灭亡。因此，“西晋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此“咎”是在于这“八王”自身存在的问题，而不是分封制本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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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唐代的官方史家对于历史事件产生的原因主要还是将重点放在个人作为之上，对于当时政治制度的评论仍然深受儒家传统思想的影响，即对推崇以血缘宗法为基础的分封制持肯定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初年及前代史家的治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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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当代史学界将之归因于西晋诸侯王在地方上拥有军事权力，从而引发了这场大动乱的逻辑演绎之上的观点不同。对于“八王之乱”爆发的原因，历史上可谓是众说纷纭，虽然分封制对于皇权削弱作用的弊端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然而如果将原因单一地归结为分封制的先天缺陷也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不过在本传中，将“八王之乱”爆发的侧重点放在探讨个人对于历史发展的影响之上也是有所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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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乔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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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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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蕃屏：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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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维：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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