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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信仰化为物质，审美成就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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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东晋十六国时期虽为乱世，却也是文化繁荣时期。首先，少数民族文化与本土文化相交融碰撞；其二，从学术上来说，便是由两汉的儒家独尊，逐渐变成儒家、道教、佛教齐放的局面，甚至互相影响、合流，儒、佛、道三家共同成为我国传统文化的主要思潮。由此可见，魏晋时期正是中国文化的一大转折与创新期，于是，也就出现了我们通常所说的“魏晋风度”、“魏晋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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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与鸠摩罗什分别是道教与佛教史上的重要人物。葛洪将儒家的“礼”与道教的神仙思想相结合，使原本处于下层的道教逐渐为上层的士子所接受，是道教史上的开山之人；鸠摩罗什则倾其毕生翻译了300余部佛教经典，对后世佛教文化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他们又不仅仅是道士和僧人，选文给我们呈现了两位的不同人生面向：葛洪原是一介儒生，但是在西晋与东晋之交的乱局下，最终转向了道教。鸠摩罗什则始终游走在俗世与佛门之间，他既是会预言吉凶的术士，为皇帝所重用的国相，更是一心向佛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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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葛洪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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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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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也。祖系，吴大鸿胪。父悌，吴平后入晋，为邵陵太守。洪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贸[1]纸笔，夜辄写书诵习，遂以儒学知名。性寡欲，无所爱玩，不知棋局几道，摴蒱齿名。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2]，未尝交游。于余杭山见何幼道、郭文举，目击而已，各无所言。时或寻书问义，不远数千里崎岖冒涉，期[3]于必得，遂究览典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从祖玄，吴时学道得仙，号曰葛仙公，以其练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4]得其法焉。后师事南海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见洪深重[5]之，以女妻[6]洪。洪传玄业，兼综练[7]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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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中，石冰作乱，吴兴太守顾秘为义军都督，与周玘等起兵讨之，秘檄洪为将兵都尉，攻冰别率，破之，迁伏波将军。冰平，洪不论功赏，径至洛阳，欲搜求异书以广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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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见天下已乱，欲避地南土，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及含遇害，遂停[8]南土多年，征镇檄命一无所就[9]。后还乡里，礼辟[10]皆不赴。元帝为丞相，辟为掾。以平贼功，赐爵关内侯。咸和初，司徒导召补州主簿，转司徒掾，迁谘议参军。干宝深相亲友，荐洪才堪国史，选为散骑常侍，领[11]大著作，洪固辞不就。以[12]年老，欲练丹以祈遐[13]寿，闻交阯出丹，求为句漏令。帝以洪资高，不许。洪曰：“非欲为荣，以有丹耳。”帝从之。洪遂将[14]子侄俱行。至广州，刺史邓岳留不听去[15]，洪乃止[16]罗浮山炼丹。岳表[17]补东官太守，又辞不就。岳乃以洪兄子望为记室参军。在山积年，优游闲养，著述不辍。其自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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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体乏进趣[18]之才，偶好无为之业。假令奋翅则能陵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19]景[20]，犹欲戢[21]劲翮于鹪鷃之群，藏逸迹于跛驴之伍，岂况大块禀我以寻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驽之蹇足？自卜者审[22]，不能者止，又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策[23]跛鳖而追飞兔之轨；饰嫫母之笃陋，求媒阳之美谈；推沙砾之贱质，索千金于和肆哉！夫僬侥[24]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近才所以踬碍[25]也；要离之羸而强赴扛鼎之势，秦人所以断筋也。是以望绝于荣华之途，而志安乎穷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荜有藻棁之乐也。故权贵之家，虽咫尺弗[26]从也；知道之士，虽艰远必造[27]也。考览奇书，既不少矣，率多隐语，难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寻究，自非笃勤不能悉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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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弘博洽[28]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于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仓卒不知所从，而意之所疑又无足谘。今为此书，粗举长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29]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谓暗塞必能穷微畅远乎，聊论其所先觉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之，又将谤毁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曰《外篇》，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且[30]欲缄[31]之金匮，以示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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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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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后忽与岳疏[32]云：“当远行寻师，克[33]期便发。”岳得疏，狼狈往别[34]。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而卒，岳至，遂不及见。时年八十一。视其颜色如生，体亦柔软，举尸入棺，甚轻，如空衣，世以为尸解得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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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晋书》卷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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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本篇选文描摹了东晋道教学者葛洪的一生。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晋丹阳郡句容人，著有《抱朴子》一书，被誉为道教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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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源自秦汉以前的巫术，长期以来试图帮助百姓解决困厄，驱灾防病，它追求的是现世幸福和长生不老的永生之道。东汉末，疫病流行，张角、张鲁号称“符咒水以驱病”，建立了“太平道”、“五斗米道”，意味着道教正式建立。但是这种类似于民间“巫术”的宗教一直难登大雅之堂，不受上层喜爱，甚至因为缺乏仪式和理论体系，难以成为真正的宗教。针对早期道教的弊端，发展至魏晋之际，也就出现了“清整道教”的举动，即对原有道教加以改造、改革。葛洪便是对道教进行改造的先驱人物，以后再加上寇谦之、陆静修的努力，共同把道教拉上了神坛，由此开创了魏晋时期道教大兴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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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对于道教的改造主要在于，一是建立了道教理论。他借助玄学，提出宇宙本源为“玄一之道”，得此“玄一之道”便可长生不老，也就是所谓的“得道成仙”。二是他初步建立了神仙体系，开创了道教史上的金丹教派。葛洪认为神仙是存在的，并且还有等级之分，而要得到成仙的途径便是修炼金丹，于是在生命的最后十余年，他在广东罗浮山炼制金丹，而在炼制金丹的过程中他甚至发现了汞转换成水银的化学现象。同时，他也是世界上最早记载天花的医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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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道教史上的葛洪，宛若一位仙仙道者。可是，在读完选文后，似乎有一疑问总萦绕在心间，身为“仙仙道者”的葛洪，为何一会儿出世，一会儿又入世呢？我们看到平定石冰之后，葛洪竟“不论功赏，径至洛阳”去了。可是后来东晋建立，他又当起了王导的主州簿，心甘情愿地被招安了。而在东晋正要被封赏，他又“固辞不就。以年老，欲练丹以祈遐寿”。其实，这种种出世与入世的徘徊不妨看作是他“儒道兼综”思想的表现。“道者，儒之本也，儒者，道之末也”，葛洪曾在《抱朴子》中这般说道，他认为修炼成仙是人生的终极目标，但是终极目标的实现必须尊崇儒家的忠孝观念，不得反对朝廷，扰乱社会。“夫道者，内以治身，外以为国”，葛洪站在官方道教立场，称那些反对朝廷、扰乱社会的道教派徒众为妖孽，他将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等人称为“招集奸党，称合逆乱”，认为需要动用儒家的礼律和法家的严刑峻法对其斩尽杀绝。甚至，儒家的“为仁、行善”也成了修炼成仙的基本方法，“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因此，他主张要想获得长生，必须做善事，要达到“天仙”的境界，得做1200多件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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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的葛洪列传为我们勾勒了葛洪的一生，而在这一生中，也为我们找到葛洪为何形成“儒道兼综”思想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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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葛洪自幼就具备儒家和道家双重基因。葛洪出身道教世家，祖上为道教圣人葛玄，而在葛洪成年之后，又向师傅鲍靓学习道教。与张角、张鲁等底层道士不同的是，葛洪出身甚好。他出身东吴官宦世家，祖父、父亲都曾做官，也算是当时的世家大族。如选文中所言：“洪少好学……以儒学知名。”他自小就沿袭着世族子弟的培养路径，饱读儒家经典，秉承着“忠君爱国”的礼教传统。因此，他也就不会如张角、张鲁等民间道士一般，借道教聚拢民众，反抗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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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政治局势的动荡也是葛洪最终走向“儒道兼综”思想的缘由。葛洪生于东吴末年，三岁晋灭吴。因此，他虽出生于世家大族，但是王朝已然改姓，他的族姓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优势。晋灭吴后，对于东吴的世家大族采取打压措施，规定吴地士子不得参与官吏选拔。无法通过九品中正制走上仕途，对于自小习读儒家经典的葛洪来说，已然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可想而知，这件事在他的心灵上会留下多大阴影了，他也许很难认同西晋王朝，这也就使得小小年纪的葛洪要想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变得渺茫了。此外，新近的西晋王朝在短暂的和平之后，迎来的却是内忧外患的困局。内有各诸侯之间因夺王位而挑起的八王之乱；境外匈奴、氐人已虎视眈眈。而就在此时，葛洪所生活的吴地，也爆发了流民起义，葛洪自身正是动乱时局的见证者。此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在平定石冰之后，葛洪曾想去洛阳，怎奈此时八王之乱兴起，道路受阻，葛洪只好改去广州投奔友人嵇含。可惜的是，方才安定下来，在乱世下友人嵇含又染疾病故了。此时，葛洪才前往罗浮山修道去了。面对自己前路受阻，友人离去，葛洪难免不以保存个人安危为人生要事，他进而成为一位道士而非儒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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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晋士人中，我们见惯了不与乱世政治合作的阮籍、嵇康之流，而像葛洪般一面修道又不忘忠孝之义者鲜见。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葛洪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他并未真正逃避世俗，而是炼起金丹，以求得道成仙；而在国家需要之际，他又出朝为官。正是这种看似“纠结”的人生道路，又不无他个人及时代的合理性，而这也成就了他“儒道兼综”的思想，并最终助力他完成了道教理论化的使命。道教适应了当时上层人士的需要，向官方化发展；在理论方面企图与佛教分庭抗礼，对后来三教融合也产生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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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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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贸：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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