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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鸠摩罗什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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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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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天竺人也。世为国相。父鸠摩罗炎，聪懿[1]有大节，将嗣[2]相位，乃辞避出家，东渡葱岭。龟兹王闻其名，郊迎之，请为国师。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诸国交娉[3]，并不许，及见炎，心欲当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罗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岁，母遂与俱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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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什从师受经，日诵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万二千言，义亦自通。年十二，其母携到沙勒，国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览五明诸论及阴阳星算，莫不必尽，妙达[4]吉凶，言若符契。为性率达，不拘小检，修行者颇共疑之。然罗什自得于心，未尝介意，专以大乘为化，诸学者皆共师焉。年二十，龟兹王迎之还国，广说诸经，四远学徒莫之能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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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顷[6]，罗什母辞龟兹王往天竺，留罗什住，谓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议，传之东土，惟尔之力。但于汝无利，其可如何？”什曰：“必[7]使大化流传，虽苦而无恨[8]。”母至天竺，道成，进登第三果。西域诸国咸伏罗什神俊，每至讲说，诸王皆长跪坐侧，令罗什践而登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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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闻之，密有迎罗什之意。会太史奏云：“有星见外国分野，当有大智入辅中国。”坚曰：“朕闻西域有鸠摩罗什，将非此邪？”乃遣骁骑将军吕光等率兵七万，西伐龟兹，谓光曰：“若获罗什，即驰驿送之。”光军未至，罗什谓龟兹王白纯曰：“国运衰矣，当有勍[9]敌从日下来，宜恭承[10]之，勿抗其锋。”纯不从，出兵距[11]战，光遂破之，乃获罗什。光见其年齿尚少，以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罗什距而不受，辞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12]不逾先父，何所固辞？”乃饮以醇酒，同闭密室。罗什被逼，遂妻之。光还，中路置军于山下，将士已休，罗什曰：“在此必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纳。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人，光密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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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欲留王西国，罗什谓光曰：“此凶亡之地，不宜淹[13]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还至凉州，闻苻坚已为姚苌所害，于是窃号河右。属[14]姑臧大风，罗什曰：“不祥之风当有奸叛，然不劳自定也。”俄而[15]有叛者，寻[16]皆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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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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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光死，纂立。有猪生子，一身三头。龙出东箱井中，于殿前蟠卧，比[17]旦失之。纂以为美瑞，号其殿为龙翔殿。俄而有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纂改九宫门为龙兴门。罗什曰：“比[18]日潜龙出游，豕妖表异，龙者阴类，出入有时，而今屡见，则为灾眚，必有下人谋上之变。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纳，后果为吕超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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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什之在凉州积年，吕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蕴[19]其深解，无所宣化[20]。姚兴遣姚硕德西伐，破吕隆，乃迎罗什，待以国师之礼，仍使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罗什多所暗诵，无不究其义旨，既览旧经多有纰缪，于是兴使沙门僧睿、僧肇等八百余人传受其旨，更出经论，凡三百余卷。沙门慧睿才识高明，常随罗什传写，罗什每[21]为慧睿论西方辞体，商略[22]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管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经中偈颂，皆其式也。”罗什雅[23]好大乘，志在敷演[24]，常叹曰：“吾若著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识者既寡，将何所论！”惟为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兴奉之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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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坐，谓兴曰：“有二小儿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兴尝谓罗什曰：“大师聪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种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尔后不住僧坊，别立解舍[25]。诸僧多效之。什乃聚针盈钵，引诸僧谓之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26]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27]，诸僧愧服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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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渡比丘在彭城，闻罗什在长安，乃叹曰：“吾与此子戏，别三百余年，相见杳然未期，迟有遇于来生耳。”罗什未终少[28]日，觉四大不悆，乃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国弟子诵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转觉危殆，于是力[29]疾与众僧告别曰：“因法相遇，殊未尽心，方复[30]后世，恻怆[31]可言。”死于长安。姚兴于逍遥园依外国法以火焚尸，薪灭形碎，惟舌不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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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晋书》卷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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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本篇选自《晋书·艺术列传》。“艺术”，在古代指的是六艺以及术数方技等各种技能，特指经术。《晋书·艺术列传》选录了比较多的方士、僧人的故事，而本文选取了其中最为著名的高僧鸠摩罗什的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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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生活于十六国的后秦、后凉时代，出生在西域龟兹国。父亲贵为相国，母亲则是龟兹国公主。幼年时，随母到天竺习佛，研究佛理十分透彻，一时在天竺声名鹊起。小小年纪的罗什便立下志言：“要传教于东土。”虽历经改朝换代种种磨难，仍不改其志，与弟子共同译成《大品般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经》、《金刚经》等300余部经典，成为佛教高僧。自汉末佛教传入以来，虽然已翻译了不少佛经，但是由于印度僧人汉语水平不足，所译经典往往较为深奥，难于被汉人理解，甚至出现了词不达意的情况。鸠摩罗什改变了这种局面。由于从小生活在西域，又去印度学习，因此他的梵文、汉语水平都很高，所译的佛经，不仅能准确地表达梵文原意，而且兼具了汉语音韵，仿若诗歌一般。此外，鸠摩罗什还系统地介绍了大乘佛教的中观学说，为国人引入了梵语世界的思辨哲学，也使得国内僧人由佛义的领悟转为对佛理的探究。在其所译大乘佛经的影响下，产生了后来中国佛教的华严宗、密宗、禅宗等宗派，渗透于整个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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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佛教史上的鸠摩罗什，译经、引入佛理是他给予中国佛教文化的最大贡献，也使他岿然屹立于中国佛教高僧之列。然而，令人疑惑的是，选文并未着重介绍鸠摩罗什的佛学贡献，反而将更多笔墨置于鸠摩罗什与吕光、姚兴两位皇帝的相处之道上。罗什最早侍奉的是吕光（十六国时期后凉政权建立者），面对一个不信佛的统治者，他不得不把自己打扮成术士，以求得吕光的信任。在吕光的逼迫下，他甚至破戒生子。后凉被灭，罗什虽被后秦皇帝姚兴奉为座上宾，但是仍然逃不脱姚兴的破戒逼难。好端端的一个高僧为什么在选文中却成了屡屡破戒的花和尚呢？其实，这里对罗什的身份有新解，有学者称之为“官僧”。所谓官僧，就是公开的身份是僧人，实质已是被当权者所重用的官员了，也落入凡夫俗子境地了。因此，罗什可以一面做僧人，一面又像官员一样娶妻生子。“官僧”的身份可谓是把双刃剑，身为官员，他一方面受到了统治者的重用，可以更好地传播佛教。罗什在得到姚兴重用之后，姚兴特地为罗什建造了逍遥园，供罗什在此讲经，还为他网罗了大批抄诵者和翻译者。据说，当时从四方赶来向罗什请教的僧人达三千多人，这才有了罗什后来的译经成就。但与此同时，官僧为了迎合统治者的需要，常常不得不打破原有的清规戒律，于是罗什便出现了两次破戒的行动，这多少透露出了一种悲凉和无可奈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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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什的“官僧”境地也恰恰折射出了魏晋之际佛教初兴的情势。魏晋南北朝之际，由于战争频繁，不少普通百姓开始信仰佛教。尤其是到了东晋十六国时期，一改此前佛教只是在民间自由传播的路径，统治者为了笼络人心，也纷纷延聘高僧为国师，吸收他们参加军事决策。如后赵统治者石勒重用佛图澄，请他参与军政大事，前秦统治者苻坚笃信佛教，迎接佛图澄大弟子道安前往长安主持佛事。而吕光、姚兴重用罗什，也在其列。这些国师僧人，抑或称为官僧的出现，使得十六国时期佛徒剧增。这一局面的形成也就为后来北朝皇帝大肆兴佛、大凿石窟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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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佛教在中国初兴，还存在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人们把佛教视为道教的一部分，把僧人也当成了术士。在选文中，我们便屡屡见得鸠摩罗什通过展现他的“神力”，预言很多事情，来获得统治者的信任。甚至在晋书中不少佛僧被列入了“术士传”，而非“释老志”。可见，佛教在中原初兴，似乎会遭到人们不少的误解与非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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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异质文化的传播，其历程自非简单。如今，“四大皆空”、“涅槃”、“忏悔”、“般若”等佛教语汇早已耳熟能详，而禅意、顿悟等佛门思想也渗入了中国文化之中，我们似乎很难将佛教与中国文化割裂了。但当我们读这篇选文，又能见得高僧们在传播佛学时颇为艰辛，为了宣扬佛法又不得不委曲求全、改头换面的心路历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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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珏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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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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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懿：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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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嗣：承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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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娉：通“聘”，送财礼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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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达：通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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