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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齐高祖神武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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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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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高祖神武皇帝姓高氏，讳欢，字贺六浑，勃海蓨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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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昌元年，柔玄镇人杜洛周反于上谷，神武乃与同志从之。丑其行事，私与尉景、段荣、蔡俊图之，不果[1]而逃，为其骑所追。文襄及魏永熙后皆幼，武明后于牛上抱负[2]之。文襄屡落牛，神武弯弓将射之以决去，后呼荣求救，赖荣透下取之以免。遂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于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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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刘贵事荣，盛言神武美，至是始得见。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贵乃为神武更衣，复求见焉。因随荣之[3]厩，厩有恶马，荣命剪[4]之，神武乃不加羁绊而剪，竟不蹄啮。已而起曰：“御恶人亦如此马矣。”荣遂坐神武于床下，屏左右而访时事。神武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为群，将此竟何用也？”荣曰：“但[5]言尔意。”神武曰：“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而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军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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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从荣徙据并州，抵扬州邑人庞苍鹰，止团焦中。每从外归，主人遥闻行响动地。苍鹰母数见团焦上赤气赫然属天。又苍鹰尝夜欲入，有青衣人拔刀叱曰：“何故触王？”言讫不见。始以为异，密觇[6]之。唯见赤蛇蟠床上，乃益惊异。因杀牛分肉，厚以相奉。苍鹰母求以神武为义子。及得志，以其宅为第，号为南宅。虽门巷开广，堂宇崇丽，其本所住团焦，以石垩涂之，留而不毁。至文宣时，遂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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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而荣以神武为亲信都督。于时魏明帝衔[7]郑俨、徐纥，逼灵太后。未敢制，私使荣举兵内向。荣以神武为前锋。至上党，明帝又私诏停之。及帝暴崩，荣遂入洛。因将篡位，神武谏恐不听，请铸像卜之。铸不成，乃止。孝庄帝立，以定策勋，封铜鞮伯。及尔朱荣击葛荣，令神武喻下贼别称王者七人。后与行台于晖破羊侃于太山。寻与元天穆破邢杲于济南。累迁第三镇人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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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在荣帐内，荣尝问左右曰：“一日无我，谁可主军？”皆称尔朱兆。荣曰：“此正可统三千骑以还。堪代我主众者，唯贺六浑耳。”因诫兆曰：“尔非其匹[8]，终当为其穿鼻。”乃以神武为晋州刺史。于是大聚敛，因刘贵货荣下要人，尽得其意。时州库角无故自鸣，神武异之，无几而孝庄诛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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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尔朱兆自晋阳将举兵赴洛，召神武。神武使长史孙腾辞以绛蜀、汾胡欲反，不可委[9]去。兆恨焉。腾复命，神武曰：“兆举兵犯上，此大贼也，吾不能久事之。”自是始有图兆计。及兆入洛，执庄帝以北。神武闻之大惊。又使孙腾伪贺兆，因密觇孝庄所在，将劫以举义，不果。乃以书喻之，言不宜执天子以受恶名于海内。兆不纳，杀帝而与尔朱世隆等立长广王晔。改元建明，封神武为平阳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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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费也头纥豆陵步藩入秀容，逼晋阳，兆征神武。神武将往，贺拔焉过儿请缓行以弊之。神武乃往往逗留，辞以河无桥，不得渡。步藩军盛，兆败走。初，孝庄之诛尔朱荣，知其党必有逆谋，乃密敕步藩，令袭其后。步藩既败兆等，以兵势日盛，兆又请救于神武。神武内图兆，复虑步藩后之难除，乃与兆悉力破之，藩死。兆深德神武，誓为兄弟。时世隆、度律、彦伯共执朝政，天光据关右，兆据并州。仲远据东郡，各拥兵为暴，天下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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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荣众流入并、肆者二十余万，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草窃[10]不止。兆患[11]之，问计于神武。神武曰：“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素腹心者，私使统焉。若有犯者，罪其帅，则所罪者寡。”兆曰：“善！谁可行也？”贺拔允时在坐，请神武。神武拳殴之，折其一齿，曰：“生平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鹰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泥敢诬下罔上，请杀之。”兆以神武为诚，遂以委焉。神武以兆醉，恐醒后或致疑贰，遂出，宣言：“受委统州镇兵，可集汾东受令。”乃建牙阳曲川，陈部分。有款[12]军门者，绛巾袍，自称梗杨驿子，愿厕左右。访之，则以力闻，尝于并州市搤杀人者，乃署为亲信。兵士素恶兆而乐神武，于是莫不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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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元年七月丁丑，魏帝进神武为相国、录尚书事。固让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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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乙丑，神武以新宫成，朝于邺。魏帝与神武宴射，神武降阶下称贺。又辞勃海王及都督中外诸军事，诏不许。十二月戊戌，神武还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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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曰：昔魏氏失驭，中原荡析。齐神武爰从晋部，大号冀方。屡战而翦凶徒，一麾以清京洛。尊主匡国，功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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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北史》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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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高欢，字贺六浑，渤海蓨人，生于怀朔镇，是鲜卑化的汉人，他是北齐政权的实际建立者。一开始他只是一个低级军官，六镇起义后参加了杜洛周的义军，后投奔契胡酋长尔朱荣镇压义军，为尔朱荣所器重。尔朱荣死后，又起兵讨伐尔朱氏，立孝武帝，掌握了北魏大权。在与孝武帝矛盾激化导致北魏分裂后，高欢又立孝静帝，是为东魏，迁都邺。他总揽军政大权，在执政期间对内统一度量衡，重铸货币，稳定了政局；对外结好柔然、吐谷浑，并发动对西魏的多次作战，互有胜负。死后庙号高祖，谥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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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自洛阳归来后即看清了北魏政权已日薄西山的现实，产生了逐鹿中原之意。他联合亲信，组成了一个政治军事集团，即日后叱咤风云的怀朔集团之雏形。六镇起义为高欢提供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在辗转多支义军之后，最终投入了亲魏的尔朱氏集团之中。凭借着杰出的才能，高欢脱颖而出，为尔朱荣所器重，成为其集团的重要将领。尔朱荣死后，高欢见其继任者尔朱兆有勇无谋，逐渐产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接连以计谋夺取了对六镇流人的统领权。同时，他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等待时机成熟，又严肃军纪，争取到了百姓的支持。面对高欢势力的膨胀，尔朱兆显得十分幼稚，不但惑于香火之盟，对高欢不以为意，而且自毁长城，将主张遏制高欢势力的名将慕容绍宗投入监狱。韩陵一战，尔朱氏政权灰飞烟灭，尔朱兆最终身死高欢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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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荣对尔朱兆和高欢的一番判断可谓颇具先见之明。尔朱兆勇猛善战，力搏猛兽，在尔朱氏军阀集团中深孚众望，理应执掌尔朱氏一门，挟持魏室以令天下，甚至改朝换代。但是在尔朱荣看来，尔朱兆不过是一员猛将，真正能成大业的则非高欢莫属。事实上，当时几乎谁也未能料到高欢这个出身罪人之后的没落贵族能够在此后左右政局，高欢最终战胜了实力雄厚的契胡贵族，并将北朝的历史发展推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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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应时局是成为成功者的必备因素。高欢能够在这场看似实力不对称的政治博弈中取胜，正是因为他顺应了南北朝魏末民族大融合的时代趋势。北魏自入主中原以来就不断地推动着汉化的进程，至孝文帝太和改制时，汉文化拥有了绝对的优势。孝文帝的汉化措施大多照搬南朝，忽视了鲜卑族的社会传统和民族心理，因而自其实行改革以来，在政府内部就出现了罅隙。而北魏政权恰恰是在保留了浓厚鲜卑化传统的北镇打击下才走向衰亡的，全盘汉化对于北魏政权而言显然是不利的。同样，坚持鲜卑旧俗，完全仇视汉文化亦是行不通的。在当时的民族融合过程中，汉族代表着先进的文化，即使是鲜卑族也不得不应大势所趋而逐步接受汉文化。葛荣虽有百万之众，然而“欺汉儿”却成为其软肋，其败亡自是理所当然。尔朱氏虽所向披靡，却因河阴之变，屠戮衣冠士人而成为众矢之的，致有韩陵之败。在这个大背景下，拥有双重文化背景的高欢无疑是能够顺应时代选择的。高欢身为北方汉族士人渤海高氏之后，自幼居于北镇，习得鲜卑之风俗，故而善抚夷夏，能够在两大民族、两种文化之间采取一种妥协调和的折中策略以维系两大民族势力之间的平衡。高欢一方面推行民族调和政策，以“鲜卑为客，为汝击贼；汉人为奴，为汝耕作”的比喻缓和两大民族的矛盾，他明令禁止欺汉儿，避免了前车之覆，获得了冀州汉族豪右的支持。另一方面，他广泛接纳各民族的奇才异能之士，使其成为自己的股肱之臣。纵观其文武僚属，尉景、厍狄干等是鲜卑族人，高昂、封隆之等则为汉族人士，斛律金父子为高车人，破六韩常、万俟普等为匈奴人，侯景为羯人。总之，在高欢的阵营中，各主要民族人士皆得预政，从中可窥得高欢用人之一斑。在高欢的号令之下，鲜卑诸族影从附和，汉族大姓也群起响应。高欢的霸业可以视作其民族调和政策的成果，绝非实行契胡本位民族狭隘主义的尔朱氏军阀所能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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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末的时势注定了民族融合进一步发展的时代必然，是非成败，愚愚贤贤，无一不是这个时代熔炉的试验品，高欢的崛起正是其中匆匆闪过的一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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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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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果：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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