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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分裂格局的口舌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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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两晋南北朝时期，大量少数民族进入中原，他们一方面带来了战争灾难，导致政权更替频繁；另一方面他们带来了自身特有的文化，使中华文化在冲撞中不断融合增强。这些少数民族既是传统汉人眼中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他们又为争取民心，尽力构建与强调自身政权才是中华正统之位。这一个个少数民族政权在史书上留下了各种角度不一的记载，有的作为正统王朝，享受本纪的待遇，有的却被称为僭伪政权、岛夷政权、索虏政权，成为官家笔下的蛮夷，列在了史书的最后几篇。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少数民族政权在两晋南北朝的历史上留下了浓烈的一笔，他们的开国之君多数是雄才伟略之人，他们运用自己的智慧为本族复兴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本组所选内容既包括了那些知名的少数民族政权，也包括了那些被正统王朝所排斥的僭越者，如东晋的桓玄。细细品味这些不同史书上的记载，能体会到南北双方对立下在正统观上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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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桓玄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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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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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夷桓玄，字敬道，本谯国龙亢楚也。僭晋大司马温之子，温爱之，临终命以为后。年七岁，袭封南郡公。登国五年，为司马昌明太子洗马。玄志气不伦[1]，欲以雄豪自许。朝议以温有陵[2]虐之迹，故抑玄兄弟，出为义兴太守，不得志。少时[3]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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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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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亦失荆楚人情，而师出不顺，其兵虽强，虑弗[4]为用，恒[5]有回师之计。既过寻阳，不见东军，玄意乃定。于是遂鼓行而进，径至姑熟，又克历阳。刘牢之遣子敬宣诣玄请降，玄大喜，与敬宣置酒宴集。玄至新亭，元显弃船，退入国子堂，列陈宣阳门前。元显欲挟德宗出战，而军中相惊，言玄已及[6]南桁，乃回军赴宫。既至中堂，一时崩散。元显奔东府，惟张法顺一骑随之。玄乃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刺史，持节、荆江二州、公如故；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置左右长史，从事中郎四人；甲仗二百人入殿。于是收[7]道子付廷尉，免为庶人，徙于安城郡；杀元显并其子，乃豫州刺史司马尚之、吏部郎袁遵、张法顺等。又灭庾楷于豫章。徙尚之弟丹杨尹恢之、辅国将军允之，及国宝、王绪诸子于交、广州。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将欲解其兵也。初，敬宣既降，随入东府，至是求归。玄冀[8]牢之受命，乃遣之。敬宣既至，牢之知将不免，欲袭玄，众皆离散，乃于班渎北走[9]，缢于新洲。传首建邺。敬宣奔于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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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白[10]德宗，大赦，改年为大亨。玄让[11]丞相、荆江除三州及录尚书事。乃改授太尉、都督中外、扬州牧、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绿綟绶，加衮冕之服，剑履之礼，入朝不趋[12]，赞拜不名[13]，增班剑六十人，甲仗二百人入殿。玄乃镇姑熟。既而大筑府第，田[14]游无度，政令屡改，骄侈肆欲，朋党翕习，沮[15]乱内外。朝政皆谘焉，小事则决于左仆射桓谦及丹阳尹卞范之。玄大赋三吴富室，以赈饥民，犹不能济也。东郡既由兵掠，因以饥馑，死者甚众。三吴户口减半，会稽则十三四，临海、永嘉死散殆尽。诸旧富室皆衣罗谷，佩金玉，相守闭门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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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自封豫章郡公，食安成七千五百户；后封桂阳郡公，邑二千五百户；本封南郡如故。既而[16]鸩杀道子。玄削夺德宗供奉之具，务尽约陋，殆[17]至饥寒。虽杀逆未至，君臣之体尽矣。进位大将军，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奏事不名。又表请自率诸军，命诸蕃方兵扫平关洛，德宗不许之。玄本无资力，但好为大言，既不办行，乃云奉诏故止。玄既无他处分[18]，先作征行服玩，并制装书画之具。或谏曰：“今日之行，必有征无战，辎重自足相运。不烦复有制造。”玄曰：“书画服玩宜恒在左右，且兵凶战危，脱[19]有意外，当使轻而易运。”众咸[20]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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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所亲仗[21]，惟桓伟而已，先欲征[22]还，以自副贰。伟既死，玄甚恇[23]惧。初，玄常以其父王业垂成，以己弱年，不昌[24]前构，常怀恨愤。及昌明死，便有四方之计，既克建业，无复居下之心。及伟死，虑一己单危，益[25]欲速成大业。卞范之之徒，既虑事变，且幸其利，咸共催促，于是殷仲文等并已撰集策命矣。德宗加玄相国，总百揆，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门、零陵、桂阳、营阳、衡阳、义阳、建平十郡为楚王，备九锡之礼，扬州牧、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如故。遣司徒王谧授相国印绶，光禄大夫武陵王司马遵授楚王玺策。德宗先遣百僚固请，又云当亲幸敦喻。十二月，德宗禅位于玄，大赦所部，称永始元年。初欲改年为建始，左丞王纳之曰：“建始者，晋赵王伦之号也。”于是易为永始，复同王莽始贵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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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入建邺宫，逆风迅激，旌旗、服章、仪饰一皆倾偃[26]。是月酷寒，此日尤甚。多行苛政而时施小惠。迎温神主进于太庙。玄游行无度，至此不出。殿上施金额流苏绛帐，颇类轜车、王莽仙盖。太庙、郊斋皆二日而已。又其庙祭不及于祖，以玄曾祖已上名位不显，故不列序。且以王莽立九庙，见[27]讥前史，遂以一庙矫之。又毁僭晋小庙，以崇台榭。其庶母蒸尝，未有定所。慢[28]祖忘亲，时人知其不永[29]。是月，玄出游水南，飘风飞其仪盖。又欲造大辇，使容三十人坐，以二百人舆之。玄骄逸荒纵，不恤[30]时事，奏案停积，了[31]不省览；或亲细事，手注直官，自用令史，制度乱出，主司奉答不暇。晨夜游猎，文武困乏。直[32]侍之官，皆系马省中；休下之吏，留供土木之役。朝士劳瘁，百姓力尽，民之思乱，十室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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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魏书》卷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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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此列传是《魏书》列传第八十五，名为《岛夷桓玄、海夷冯跋、岛夷刘裕》。桓玄是东晋后期“王莽式”的政治人物，建立了昙花一现的桓楚政权。冯跋是北燕的开国之君，长期与北魏抗衡。刘裕是南朝宋的开国之君，也长期与北魏抗衡。将他们三人归于同一列传下很有意味，题目更是滑稽，何谓岛夷、海夷？岛夷指居住于我国东部大陆沿海，过着狩猎生活的原始部族。海夷也是此类含义。夷在古代汉语中是一个充满贬义的字眼，将桓楚、北燕、南朝宋称为岛夷、海夷，是刻意贬损。此处不得不提本书的成书背景，《魏书》记载的是公元4世纪末至6世纪中叶的北魏王朝兴亡史。《魏书》主编是北齐王朝的中书令兼著作郎魏收。他是奉北齐统治者高洋的命令编撰此书，可见这是本官方编著的史书，称呼这些政权为岛夷、海夷，更多体现的是政权意志、统治者意志，北齐脱胎于北魏，而这些政权常与北魏作对，因此修纂它们的历史恰恰是正统观念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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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桓玄与冯跋、刘裕放在一起并不合适，刘裕建立的是几乎统一整个南中国的南朝宋，冯跋建立的是在前秦衰败以后，在北中国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北燕，但是桓玄建立的桓楚政权真是昙花一现，而且他的所作所为深受南朝舆论的唾弃，将他与刘裕等人并列在一起作传，这也是北朝统治者在意识形态的一次博弈，以此打击南朝宣扬的正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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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玄能够在东晋后期掀起政治上的轩然大波绝非偶然因素，深究其家族的历史就能看到这是一种能量的积累和爆发。龙亢（今安徽怀远）桓氏，是汉晋年间影响颇大的世家大族。东汉时期，桓荣奠定了桓氏经学望族的基础，到了曹魏时期，桓氏家族因政治斗争失利而一度没落，两晋之际，天下大乱，皇权易主，桓荣九世孙桓彝积极投身东晋初创，以军功为桓氏开启了中兴之门，后经桓彝、桓温、桓玄三代的努力，使桓氏家族再次跻身世家大族之列。桓氏家族不仅靠的是军功，更靠的是对一方水土——荆州强有力的控制。从桓温主政荆州开始，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桓氏家族垄断和掌控辖区内的军政。桓氏家族在此地培植了一个以桓氏家族为核心、荆州地方政治社会势力为主导的相对独立的军事政治利益集团，他们之间相互扶植，谋求共同利益的最大发展，而后桓玄代晋，建立桓楚政权，是这个利益集团凭借强势军事政治力量趁势向下游建康中枢扩展自己利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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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桓玄，他是东晋大司马桓温之子，志向高，常以英雄豪杰称许自己，桓温很喜爱他，临终时嘱令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桓温死后，谢安当政，他承袭了门阀士族的一贯作风，对桓氏不作赶尽杀绝，只是暗中加以提防。淝水之战，桓冲率领精兵三千援建康，为谢安所拒。桓玄兄弟也因世间议论桓温有不臣之心而遭到排挤，朝廷只让他们做些无权的闲散官。然而不过几年的光景，桓玄竟然有了篡晋的机遇，这全为东晋后期政治腐败、权臣当道所赐！太傅、琅邪王司马道子专制朝权，尚书左仆射王国宝专权用事，给了桓玄出兵谋事大好机遇，他竟然一路顺利地攻入建康，连淝水之战的名将刘牢之都不是他的对手。之后他自公而王，自王而帝，上演了一出“汉魏故事”。如此大逆不道的禅代之举竟然得到了士族的广泛支持，究其原因在于东晋政治由门阀士族为主导转而变成士族为皇族所用，这不符合士族的意愿。因而，当东晋末年皇权统治腐朽、政治危机加剧时，士族势力卷土重来，力图恢复士族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局面。在普遍衰落的高级士族之中，桓玄这样的才干、魄力、威望可算出类拔萃，士族中既无人可与他比拟，又在他身上看到了振兴士族权力的希望，遂以桓玄作为门阀世族利益的代言人，与皇族相抗。已故历史学家田庆余先生认为，桓玄代晋是“门阀政治的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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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桓玄并没有把握住良机，“大筑府第，田游无度，政令屡改，骄侈肆欲，朋党翕习，沮乱内外”。不仅百姓怨声载道，也给了低级士族、北府将领刘裕等军事强人们“拨乱反正”的口实。刘裕、刘毅等人即在这样的背景下横空出世，在征讨桓玄的过程中逐步壮大自己的实力和舆论影响力，最终消灭了桓氏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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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玄之败，就其个人而言，显示出其政治才干的缺失，他的政治魄力在高级士族中属于上品，但还不具备称帝的素质。而从整个大环境看，则是门阀士族力量下降的结果。尽管有众多士族助力，桓玄终究没能维系政权的长久，反而被轻易赶下了皇帝宝座，这多少反映了东晋门阀政治的衰落。代之而起的刘宋政权虽然也重视世家大族的势力，但刘裕所用的多是在东晋时不甚介入政治斗争的江东世家大族，而南迁的北方世家大族因缺乏实力作为后盾，从此告别了他们在政治上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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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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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伦：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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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陵：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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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时：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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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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