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200946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顾命大臣：大不易
1707200947
1707200948
〔导言〕东晋王朝凭借着高门望族维持其偏安于江南一隅的统治，随着门阀士族日益腐败而趋向于最终的解体，社会的渐进式演变促使原本在门阀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寒族子弟凭借着不断积累的军功而一步步问鼎权力的巅峰。东晋后期建立刘宋政权的刘裕即为其典型代表，他凭借着把持京口集团的武装力量而不断提升着自己的权势与地位。刘裕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除了拥有占绝对优势的军事实力外，他还拥有着一批门第不显却颇具才干，同时又忠心耿耿效力于京口集团的具有吏能之才的下属，刘穆之和徐羡之便是其中的翘楚。刘穆之虽然未能亲眼见到刘裕改朝换代，但他的出谋划策和安定后方无疑为刘裕赢得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刘穆之去世多年后，刘裕对其一直有所追思，刘穆之的后代也因为他的功绩而存续于官场。徐羡之虽然被宋武帝刘裕列为建立宋朝的第一功臣，然而由于其担任顾命大臣的缘故，最终竟然废立新君，犯下了弑君的过错。同时，由于他得罪了高门望族和向往权力最高峰的刘义隆，因而最终遭受到杀身之祸。本书节选《宋书》中的《刘穆之列传》和《徐羡之列传》，旨在展示处于激烈的改朝换代之际，处于下层的士人集团是如何与主上相互联合协作，最终辅佐君主谋取天下，进而安定天下的详细过程。
1707200949
1707200950
1707200951
1707200952
1707200954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刘穆之列传
1707200955
1707200956
〔选文〕
1707200957
1707200958
从平京邑，高祖始至，诸大处分[1]，皆仓卒立定，并穆之所建也。遂委以腹心之任，动止咨焉；穆之亦竭节尽诚，无所遗隐。时晋纲宽弛，威禁不行，盛族豪右，负势陵[2]纵，小民穷蹙，自立无所。重[3]以司马元显政令违舛，桓玄科条繁密。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不盈旬日，风俗顿改。迁尚书祠部郎，复为府主簿，记室录事参军，领堂邑太守。以平桓玄功，封西华县五等子。
1707200959
1707200960
义熙三年，扬州刺史王谧薨。高祖次应入辅，刘毅等不欲高祖入，议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或欲令高祖于丹徒领州，以内事付尚书仆射孟昶。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咨高祖。沈先见穆之，具说朝议。穆之伪起如厕，即密疏白[4]高祖曰：“皮沈始至，其言不可从。”高祖既见沈，且[5]令出外，呼穆之问曰：“卿云沈言不可从，其意何也？”穆之曰：“昔晋朝失政，非复一日，加以桓玄篡夺，天命已移。公兴复皇祚，勋高万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勋高，非可持久。公今日形势，岂得居谦自弱，遂[6]为守藩之将邪？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本欲匡主成勋，以取富贵耳。事有前后，故一时推功，非为委体心服，宿[7]定臣主之分也。力敌势均，终相吞咀。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谧，事出权[8]道，岂是始终大计必宜若此而已哉。今若复以他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而公功高勋重，不可直置[9]，疑畏交加，异端互起，将来之危难，可不熟念。今朝议如此，宜相酬答，必云在我，厝辞又难。唯应云‘神州治本，宰辅崇要，兴丧所阶[10]，宜加详择。此事既大，非可悬论，便暂入朝，共尽同异。’公至京，彼必不敢越公更授余人明矣。”高祖从其言，由是入辅。
1707200961
1707200962
从征广固，还拒[11]卢循，常居幕中画[12]策，决断众事。刘毅等疾[13]穆之见[14]亲，每从容言其权重，高祖愈信仗之。穆之外所闻见，莫不大小必白，虽复闾里言谑，途陌细事，皆一二以闻。高祖每得民间委密消息以示聪明，皆由穆之也。又爱好宾游，坐客恒满，布耳目以为视听，故朝野同异，穆之莫不必知。虽复亲昵短长，皆陈奏无隐。人或讥之，穆之曰：“以公之明，将来会自闻达。我蒙公恩，义无隐讳，此张辽所以告关羽欲叛也。”高祖举止施为，穆之皆下节度。高祖书[15]素拙，穆之曰：“此虽小事，然宣彼四远，愿公小复留意。”高祖既不能厝意[16]，又禀分有在。穆之乃曰：“但纵笔为大字，一字径尺，无嫌[17]。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势亦美。”高祖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凡所荐达，不进不止，常云：“我虽不及荀令君之举善，然不举不善。”穆之与朱龄石并便[18]尺牍，尝于高祖坐与龄石答书。自旦至日中，穆之得百函，龄石得八十函，而穆之应对无废[19]也。转中军太尉司马。八年，加丹阳尹。
1707200963
1707200964
高祖西讨刘毅，以诸葛长民监留府，总摄后事。高祖疑长民难独任，留穆之以辅之。加建威将军，置佐吏，配给实力。长民果有异谋，而犹豫不能发，乃屏[20]人谓穆之曰：“悠悠之言，皆云太尉与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远伐，而以老母稚子委节下[21]，若一毫不尽，岂容如此邪？”意乃小[22]安。高祖还，长民伏诛。十年，进穆之前将军，给前军府年布万匹，钱三百万。十一年，高祖西伐司马休之，中军将军道怜知留任，而事无大小，一决穆之。迁尚书右仆射，领选，将军、尹如故。十二年，高祖北伐，留世子为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转穆之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将军、尹、领选如故。甲仗五十人，入殿。入居东城。
1707200965
1707200966
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宾客辐辏，求诉百端，内外咨禀，盈阶满室，目览辞讼，手[23]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又数客昵宾，言谈赏笑，引日亘时，未尝倦苦。裁[24]有闲暇，自手写书，寻览篇章，校定坟籍。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穆之既好宾客，未尝独餐，每至食时，客止十人以还者，帐下依常下食，以此为常。尝白高祖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自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25]，而朝夕所须，微为过丰。自此以外，一毫不以负公。”
1707200967
1707200968
十三年，疾笃，诏遣正直黄门郎问疾。十一月卒，时年五十八。
1707200969
1707200970
选自《宋书》卷四十二
1707200971
1707200972
〔赏析〕刘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其先祖是西汉时期的齐王刘肥。刘氏世代居住于京口（今江苏镇江），到了东晋时期，这支刘氏家族已经趋于没落。关于刘穆之祖父和父亲的任职情况，史书中鲜有提及，他的叔父（或伯父）刘爽任职尚书都官郎，其从兄刘仲道投奔刘裕担任其参军。刘穆之早年“家本贫贱，赡生之具多缺”。刘穆之的出身虽不太理想，但喜欢读《书》、《传》，博览而精通群书。
1707200973
1707200974
刘裕于京口起兵讨伐桓玄，向何无忌询问适合担任主簿之职的人选，何无忌遂推荐刘穆之担任此职。刘穆之从此成为由武人出身而不谙政务的刘裕的得力助手。刘裕不久就击败了桓玄，攻占建康，当时协助刘裕对大政方针进行予夺的便是刘穆之，纵然很多事情都是出于仓促的决定，然而刘穆之对这些事情的处理都表现得相当妥当。刘裕因之也将刘穆之视作自己的心腹，凡事都向其咨询意见，刘穆之亦从旁尽力协助。其时之东晋，法律宽松，纲纪不立，门阀豪强可恃势凌人，平民更是无法自处。刘穆之适时矫正法令，使得平民对法律有所适从。在刘裕以身作则的率领下，当时的政治风气得以丕变。
1707200975
1707200976
扬州刺史、录尚书事王谧去世，按资历应由刘裕接任其职位，但是刘裕的竞争对手刘毅并不愿意刘裕染指这一肥缺，意图让刘裕离开中枢，但刘穆之力劝刘裕务必入朝力争此职。他向刘裕分析了当时的政治形势，在他看来，司马道子乱政后的东晋王朝已经失去了天命，离灭亡不久了，而刘裕凭借自己的军功已经升到了今天的位置，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唯有不断向前，与刘毅等竞争对手恶斗一番，最后问鼎天下。如果要夺天下，必须有自己的根据地，扬州就是刘裕的依托，决不可被他人拿去这肥缺。不仅不能失去扬州，录尚书事一职也不可让与他人，这是中枢要职。听取刘穆之的分析后，刘裕亲身入朝力争这两个要职，既强化了自己的军事地盘，又强化了自己在中枢中的权力地位。
1707200977
1707200978
此后，刘裕北伐南燕，又镇压卢循叛乱，刘穆之都跟随左右，献计献策。刘毅知晓刘穆之的能耐，常向刘裕挑拨离间。但刘裕相信刘穆之的忠心，并让他转任其司马。同年，刘裕率军攻打刘毅，诸葛长民监太尉府留事，留守建康，总摄后事，又留刘穆之辅助他。当时诸葛长民知道自己多行不法之事，怕被惩治，刘毅兵败自杀后，诸葛长民更加不安，意图作乱，他问刘穆之：“人们说刘裕和我不和，这是为什么？”刘穆之安抚诸葛长民：“刘裕西征，将年老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弟都托付给将军，怎么会不和！”诸葛长民听后一直犹豫不决，没有起事，当刘裕迅速返回建康后诛杀了诸葛长民。
1707200979
1707200980
刘穆之一旦被任用，非常称职，史书中记载“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刘穆之有才能，又忠心耿耿，使刘裕能放心地把朝政交给他打理，自己专心于北伐，以此建立更多军功，提高自己的威望。在当时政局多变的情况下，如所托非人，很有可能老巢倾覆。
1707200981
1707200982
刘裕对于刘穆之的重用，既是刘裕大胆用人的勇气，也是刘裕的现实之举。东晋的士族高门长期保持了家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巨大优势，基本不受时局变化的影响，如琅邪王氏、陈郡谢氏等家族即是如此。东晋晚期，随着门阀士族腐败因素的增加，“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解体，以刘裕为首的下等士族凭借北府兵力夺取了权力，那些有才华的士族高门怎可甘居下等士族之下？正因如此，刘裕选择了重用同样来自下等士族的刘穆之。
1707200983
1707200984
可惜义熙十三年（417年），当刘裕灭后秦，占据关中，并打算以关中为基地继续进行北伐时，却传来刘穆之去世的消息，刘裕听闻后感到震惊和悲痛，亦感到自己的根据地已空虚无靠，于是决意启程返回建康，结束了北伐。刘穆之是如何去世的？他的传记中无多言，反倒是在《宋书·王弘列传》里记载：“前锋已平洛阳，而未谴九锡，弘衔使还京师，讽旨朝廷。时刘穆之掌留任，而旨反从北来，穆之愧惧，发病遂卒。”说他在刘裕改朝换代的档口，慢了半拍，没有主动、及时地给刘裕做好加九锡的准备，因而愧惧而亡。
1707200985
1707200986
愧惧而亡恐怕只是一种托词，历史的真相似乎应该是刘穆之被利用的价值基本完结。打天下需要既有才华，又忠心耿耿的刘穆之，但要稳定大局还得靠世家大族来支撑，而刘穆之这样的下层士族显然不符合刘裕的最新战略目标。
1707200987
1707200988
〔注释〕
1707200989
1707200990
[1].处分：处理。
1707200991
1707200992
[2].陵：欺凌。
1707200993
1707200994
[3].重：加上。
[
上一页 ]
[ :1.70720094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