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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徐羡之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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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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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高祖议欲北伐，朝士多谏，唯羡之默然。或问何独不言，羡之曰：“吾位至二品，官为二千石，志愿久充[1]。今二方已平，拓地万里，唯有小羌未定，而公寝食不忘。意量乖殊，何可轻豫[2]。”刘穆之卒，高祖命以羡之为吏部尚书、建威将军、丹阳尹，总知留任，甲仗二十人出入。转尚书仆射，将军、尹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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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之迁尚书令、扬州刺史，加散骑常侍。进位司空、录尚书事，常侍、刺史如故。羡之起自布衣，又无术学，直[3]以志力局度，一旦居廊庙，朝野推服，咸[4]谓有宰臣之望。沈密寡言，不以忧喜见[5]色。颇工[6]弈棋，观戏常若未解，当世倍以此推之。傅亮、蔡廓常言：“徐公晓万事，安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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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不豫[7]，加班剑三十人。宫车晏驾[8]，与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同被顾命。少帝诏曰：“平理狱讼，政道所先。朕哀荒在疚，未堪亲览。司空、尚书令可率众官月一决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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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失德，羡之等将谋废立，而庐陵王义真轻动多过，不任四海，乃先废义真，然后废帝。时谢晦为领军，以府舍内屋败[9]应治，悉[10]移家人出宅，聚将士于府内。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先朝旧将，威服殿省，且有兵众，召使入朝，告之以谋。事将发，道济入宿领军府。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为内应，其日守关。道济领兵居前，羡之等继其后，由东掖门云龙门入，宿卫先受处分，莫有动者。先是帝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酤[11]卖，又开渎聚土，以像破岗，率左右唱呼引船为乐。是夕，寝于龙舟，在天渊池。兵士进杀二人，又伤帝指。扶帝出东阁，收玺绶。群臣拜辞，卫送故太子宫，迁于吴郡。侍中程道惠劝立第五皇弟义恭，羡之不许。遣使杀义真于新安，杀帝于吴县。时为帝筑宫未成，权[12]居金昌亭，帝突走出昌门，追者以门关击之倒地，然后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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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即阼，进羡之司徒，余如故，改封南平郡公，食邑四千户，固让加封。有司奏车驾依旧临华林园听讼，诏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二公推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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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正月，诏曰：“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爱敬同极，岂惟名教，况乃施侔[13]造物，义在加隆者乎！徐羡之、傅亮、谢晦，皆因缘之才，荷[14]恩在昔，擢自无闻，超居要重，卵翼而长，未足以譬。永初之季，天祸横流，大明倾曜，四海遏密，实受顾托，任同负图。而不能竭其股肱，尽其心力，送往无复言之节，事居阙忠贞之效，将顺靡记，匡救蔑闻，怀宠取容，顺成失德。虽末因惧祸，以建大策，而逞其悖心，不畏不义。播迁[15]之始，谋肆鸩毒，至止未几，显行怨杀，穷凶极虐，荼酷备加，颠沛皁隶之手，告尽逆旅之馆，都鄙[16]哀愕，行路饮涕。故庐陵王英秀明远，徽风夙播，鲁卫之寄，朝野属情。羡之等暴蔑求专，忌贤畏逼，造构贝锦[17]，成此无端，罔主蒙上，横加流屏[18]，矫诬朝旨，致兹祸害。寄以国命，而翦为仇雠，旬月之间，再肆鸩毒，痛感三灵，怨结人鬼。自书契以来，弃常安忍[19]，反易天明，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昔子家从弑，郑人致讨；宋肥无辜，荡泽为戮。况逆乱倍于往衅，情痛深于国家，此而可容，孰不可忍。即宜诛殛，告谢存亡。而于时大事甫[20]尔，异同纷结，匡国之勋实著[21]，莫大之罪未彰。是以远酌民心，近听舆讼，虽欲讨乱，虑或难图，故忍戚含哀，怀耻累载。每念人生实难，情事未展，何尝不顾影恸心，伏枕泣血。今逆臣之衅，彰暴遐[22]迩[23]，君子悲情，义徒思奋，家仇国耻，可得而雪，便命司寇，肃明典刑。晦据有上流，或不即罪，朕当亲率六师，为其遏防。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电[24]发，征北将军檀道济络驿继路，符卫军府州以时收翦。已命征虏将军刘粹断其走伏。罪止元凶，余无所问。感惟永往，心情崩绝。氛雾既袪，庶几[25]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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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日诏召羡之。行至西明门外，时谢晦弟㬭子肖反为黄门郎，正直，报亮云：“殿内有异处分[26]。”亮驰报羡之。羡之回还西州，乘内人问讯车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灶中自刭死，时年六十三。羡之初不应召，上遣中领军到彦之、右卫将军王华追讨。羡之死，野人[27]以告，载尸付廷尉。子乔之，尚[28]高祖第六女富阳公主，官至竟陵王文学。乔之及弟乞奴从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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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宋书》卷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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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徐羡之，字宗文，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他出身虽非寒门，然上代亦无显官。徐羡之曾祖父徐褚，晋太子洗马（七品），祖父徐宁，晋吏部郎（六品），父亲徐柞之，上虞令（六品）。徐羡之投奔刘裕前，官位低微，按其门第，如无刘裕提拔，很难到达司空、录尚书事等极品高位，所以当上宰相后仍被高门望族琅邪王氏视为“中才寒士”。看来东海徐氏在东晋末大概只是高级士族中位望最差的家族，和一流高门的关系并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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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羡之有才干，忠诚度高，是京口集团中少有的吏能之才。刘裕说他有见识，有度量，“晓万事、安异同”，并且“沉密寡言，不以忧喜见色”。所以当刘裕北伐时，便任命他为太尉左司马，担任刘穆之的助手。刘穆之死后，刘裕阅遍众多谋士，将徐羡之提升为吏部尚书、丹阳尹“总知留任”，并把建康替守的军政总任交给了他。无疑在刘穆之死后，刘裕最信任的谋士就是他。随后，徐羡之出谋划策帮助刘裕夺取了天下，功勋卓著，刘裕登基后，“思佐命之功”，下诏封爵的第一名就是徐羡之。徐羡之被封为尚书仆射，官至司空，成为掌控政局的铁腕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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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夺天下之后，对于如何稳固刘宋皇权的千秋万业有自己的理想模式。他安排皇室成员掌控扬州、荆州这些军事重镇，避免军权落入外姓权臣手中，防止他当年颠覆东晋的事例再度出现。在朝廷中央，刘裕积极拉拢那些有传统政治底蕴的高门士族，力图通过协调君权与相权的关系维护刘宋皇权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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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好景不长，宋武帝刘裕在位仅三年就驾崩了。临终前，立刘裕的长子刘义符即位，史称宋少帝。同时任命司空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为顾命大臣。四人中，檀道济以武人而统理军务，徐、傅、谢三人负责日常政务，其中徐羡之是首席顾命大臣。他说一不二，权倾朝野，红极一时，恰如史书上所说，徐羡之“一旦居廊庙，朝野推服，咸谓有宰臣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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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用人是有极其严格的标准的：其一，对刘宋皇室忠心耿耿；其二，有相当的吏治才能。刘裕对他们的使用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谢晦有生乱之疑却加使用，是因为刘宋皇权必须借助高门世家大族谢氏的声望来提升自己。重用徐羡之、傅亮，目的是使他们与谢晦之间互相制衡。而檀道济是武人，掌握京口武力的他足可以形成对世族权臣的掣肘和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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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少帝刘义符算不得昏君，却喜好玩乐，不务正业，在刘裕逝世期间不守孝道，还丢下皇帝的九五之尊，竟然在皇家园林里玩起了“跳蚤市场”，自己打扮成小商贩，成何体统！这种胡作非为之事并非个案。以徐羡之为首的顾命大臣们不愿刚建立起的江山毁于一旦，便合谋废了刘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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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证明，以徐羡之为首的顾命大臣没有辜负刘裕的托付，他们立下的最大功勋便是在纷乱的政治局势中，以极大魄力和胆略，废黜宋少帝刘义符，拥立宋文帝刘义隆，从而使刘宋王朝转危为安，并为后面的元嘉之治奠定了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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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是，徐羡之为首的顾命大臣不仅仅废除了宋少帝刘义符，还弑了这个废帝，惨遭毒手的还有刘裕的次子刘义真。宋武帝刘裕如此信任徐羡之，可徐羡之却做了什么？他有没有认真而又耐心地劝诫过刘义符？即使废除了刘义符，为何还要赶尽杀绝？杀害刘义真又是怎么回事？徐羡之的所作所为固然是为刘宋政权考虑，并没有太多私心，但给新登基的刘义隆留下了怎样的阴影？其后刘义隆用人的戒备心颇高，原因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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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批值得关注的人物，即高门士族。他们在刘裕的强权下能够委身趋附，却无法忍受徐羡之和傅亮这样门望较差的士族跃居其上，居台鼎之位。因此当刘义隆坐稳皇帝宝座之后，这批高门士族便与刘义隆联合一起，向徐羡之等顾命大臣发难，逼迫徐羡之自尽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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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记载徐羡之是下围棋的高手，“颇工弈棋，观戏常若未解，当世倍以此推之。”不过，再厉害的围棋高手也有百密一疏之时。刘裕死后，徐羡之贸然与政治盟友废黜并杀害当朝君主，犯了昏招，即便说为了天下苍生，也是弑君的重罪，岂不让新帝抓住了小辫子？不得善终对徐羡之而言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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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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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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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充：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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