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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45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1707180620]
1707204446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儒林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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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48 〔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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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50 范缜字子真,南乡舞阴人也。晋安北将军汪六世孙。祖璩之,中书郎。父濛,早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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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52 缜少孤贫,事母孝谨。年未弱冠,闻沛国刘瓛聚众讲说。始往从之,卓越不群而勤学,瓛甚奇之,亲为之冠[1]。在M门下积年,去来归家,恒[2]芒屩布衣,徒行于路。瓛门多车马贵游,缜在其门,聊无耻愧。既长,博通经术,尤精《三礼》。性质直,好危[3]言高论,不为士友所安。唯与外弟萧琛相善,琛名曰口辩,每服缜简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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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54 起家齐宁蛮主簿,累迁尚书殿中郎。永明年中,与魏氏和亲,岁通聘好,特简[4]才学之士,以为行人。缜及从弟云、萧琛、琅邪颜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将命,皆著名邻国。于时竟陵王子良盛招宾客,缜亦预焉。建武中,迁领军长史。出为宜都太守,母忧去职,归居于南州。义军至,缜墨绖来迎。高祖与缜有西邸之旧,见之甚悦。及建康城平,以缜为晋安太守,在郡清约[5],资公禄而已。视事[6]四年,征[7]为尚书左丞。缜去还,虽亲戚无所遗[8],唯饷[9]前尚书令王亮。缜仕齐时,与亮同台为郎,旧相友,至是亮被摈弃在家。缜自迎王师,志在权轴[10],既而所怀未满,亦常怏怏,故私相亲结,以矫时云。后竟坐[11]亮徙广州,语在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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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56 初,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贱贫?”缜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不能屈,深怪之。缜退论其理,著《神灭论》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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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58 或问予云:“神灭,何以知其灭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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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60 问曰:“形者无知之称,神者有知之名。知与无知,即事有异,神之与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闻也。”答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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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62 问曰:“神故非质,形故非用,不得为异,其义安在?”答曰:“名殊而体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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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64 问曰:“名既已殊,体何得一?”答曰:“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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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66 问曰:“刀之与利,或如来说,形之与神,其义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质无知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一,人有二邪?”答曰:“异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质以为形,又有异木之知以为神,则可如来论也。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在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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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70 问曰:“知此神灭,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门[12]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色;千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岂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无遗秉之报,务施阙于周急,归德必于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故舍逢掖[13],袭[14]横衣,废俎豆[15],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致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16]于泥木。所以奸宄弗胜,颂声尚拥,惟此之故,其流[17]莫已,其病无限。若陶甄[18]禀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忽焉自有,恍尔而无,来也不御[19],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垄亩,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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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72 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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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74 缜在南累年,追还京。既至,以为中书郎、国子博士,卒官。文集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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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76 选自《梁书》卷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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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78 〔赏析〕范缜出身于南朝贵族世家。他的祖先中,有著名的循吏范汪、注释《春秋穀梁传》的范宁和前四史之一《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可谓满门“琳琅珠玉”(《世说新语·容止》),是典型的“诗书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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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80 可能是受了祖先遗传的缘故——范汪、范宁都是有名的“反对派”,范宁更是放出过“王弼、何晏罪孽超过桀纣”的话——范缜从小“卓越不群”、“好危言高论,不为士友所安”。不过范氏家族的“危言高论”向来是有深厚学识作为基础的,范缜从小勤学,尤其擅长阐发儒家经典的义理,同样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是耿直的性格。齐、梁时期,官吏选拔几乎一直没有“公开透明”过,请托、贿赂、沽名钓誉的现象比比皆是。范缜对于这些世态极度不满,同样身为贵族的他,对于那些道貌岸然的纨绔子弟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这些品质似乎注定了范缜要挑战现有秩序,在一场事关国家前途的哲学争论中,《神灭论》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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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82 《神灭论》讨论的内容一目了然。用现在的语言比附地说,就是意识与物质的关系。虚构的辩论对手认为意识独立于物质之外而存在,范缜坚持意识依托于物质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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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84 辩论的细节相当精彩,连钱锺书都十分激赏:“精思明辨,解难如斧破竹,析义如锯攻木,王充、嵇康以后,始见斯人。”(《管锥编》第四册,全梁文卷)但范缜费尽心思仅仅是为了探讨一些哲学问题吗?当然不是。正如他自己所说:“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是因为看到佛教在一大群小人手里沦为祸国殃民的道具,这才激发他挥起理论武器,以纠其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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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86 “江左三百年”(东晋、南朝),佛教、道教的势力飞一般增长。士人虽然保持了对五经的敬畏,但少有人对五经兴趣盎然。东晋的干宝和范宁都曾说过,是崇尚虚无、藐视礼教的行为导致了永嘉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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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88 但范缜犯了与干宝、范宁一样的错误,他在攻击小人的同时,也伤及了那些本身无辜,却被小人盗用的思想。“浮屠害政”,是这些僧人所为,而不是佛教思想害政。信仰佛教的人当中,也有一心为国家百姓着想的。范缜把矛头对准佛教,反而失去了本来可以联合的同道。正如王夫之批评:“其立言之不审求,以规正子良(指萧子良,引者注),而折浮屠之邪妄,难矣!”(《读通鉴论》)可见范缜失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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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90 皇帝本身是佛教徒,照理是不会容许范缜如此诋毁佛教的。但范缜非但没有被弹劾、治罪,反而有机会与朝廷官员展开争论——《弘明集》中保留了大量的争辩文章,皇族也参与了——这实在是专制社会中的一大异数。一个专制皇权的社会,竟容忍了范缜这个如此亢奋的反对者,这大概要归功于南朝文化的开放性。南朝时期,有关宗教的争论不止范缜这一次。顾欢写《夷夏论》排斥佛教,也引起了很大轰动。相比现代西方依旧存在的对待所谓“异教徒”的“冷暴力”,相比那些强迫人民信奉某种宗教或准宗教的国家,拥有开放文化的南朝,竟让人产生它到底是不是个“专制社会”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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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92 南朝文化的开放,与以往的华夷观是格格不入的。华夏接受四夷的朝拜,在过去人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但好多南朝人却不把这种华夷观应用到生活文化上,胡饼、胡床、胡乐乃至“胡族宗教”佛教,统统被士人接受,甚至成了时尚的象征,这给人以知行不一的感觉。不过,文化强盛的表现,在于能够兼融并蓄、融会贯通。南朝虽然被北朝所吞并,但在文化上几乎彻底征服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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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49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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