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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酷吏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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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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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定天下,留心听断[1],著令:州县论死三覆奏,京师五覆奏。狱已决,尚[2]芋然为彻膳止乐。至晚节,天下刑几措[3]。是时州县有良吏,无酷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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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乘高、中懦庸,盗攘天权,畏下异己,欲胁制群臣,椔翦宗支,故纵使上飞变[4],构大狱。时四方上变事者,皆给公乘,所在护送,至京师,禀[5]于客馆,高者蒙封爵,下者被赉[6]赐,以劝[7]天下。于是索元礼、来俊臣之徒,揣后密旨,纷纷并兴,泽吻[8]磨牙,噬绅缨若狗豚然,至叛胔臭达道路,冤血流离刀锯,忠鲠[9]贵强之臣,朝不保昏。而后因以自肆,不出帏闼,而天命已迁,犹虑臣下弗[10]惩,而六道使始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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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载初,右台御史周矩谏后曰:“凶人告讦,遂以为常,推劾之吏,以崄责痛诋为功,凿空投隙[11],相矜[12]以残,泥耳笼首,枷楔兼暴,拉胁签爪,县[13]发熏目,号曰‘狱持’。昼禁食,夜禁寐,敲扑撼摇,使不得瞑,号曰‘宿囚’。人苟赊[14]死,何求不得?陛下不谅[15],试取告牒判无验者,使推其情,有司必上下其手,希合盛旨。今举朝胁息[16],谓陛下朝与为密,夕与为雠,一罹摄逮,便与妻子决[17]。且周用[18]仁昌,秦用刑亡。惟陛下察之。”后寤[19],狱乃稍息,而酷吏浸浸以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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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后至肃、代间,政纇事丛,奸臣作威,渠憸宿狡,颇用惨刻[20]奋,然不得如武后时敢搏挚杀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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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非吏敢酷,时诱之为酷。观俊臣辈怵[21]利放命,内怀滔天,又张汤、郅都之土苴[22]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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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元礼,胡人也,天性残忍。初,徐敬业兵兴,武后患[23]之,见大臣常切齿,欲因大狱去异己者。元礼揣旨,即上书言急变,召对,擢游击将军,为推使。即洛州牧院为制狱,作铁笼,囚首,加以楔,至脑裂死。又横木关手足转之,号“晒翅”。或纺[24]囚梁上,缒石于头。讯一囚,穷根柢,相牵联至数百未能讫,衣冠气褫。后数引见赏赐,以张其威,故论杀最多。是时来俊臣、周兴踵而奋,天下谓之“来索”。薛怀义始贵,而元礼养为假子[25],故为后所信。后以苛猛,复受赇[26],后厌[27]众望,收[28]下吏,不服,吏曰:“取公铁笼来!”元礼服罪,死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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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俊臣,京兆万年人。父操,博徒也,与里人蔡本善[29]。本负博数十万不能偿,操因纳其妻,先已娠而生俊臣,冒其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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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资残忍,喜反覆,不事产。客和州为奸盗,捕送狱,狱中上变,刺史东平王续按讯无状,杖之百。天授中,续以罪诛,俊臣上书得召见,自陈前上琅邪王冲反状,为续所抑。武后以为谅,擢累侍御史,按诏狱,数称旨。后阴纵其惨,胁制群臣,前后夷[30]千余族。生平有纤介[31],皆入于死。拜左台御史中丞,中外累息,至以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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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臣乃引侯思止、王弘义、郭弘霸、李仁敬、康暐、卫遂忠等,阴啸[32]不逞百辈,使飞语诬蔑公卿,上急变。每擿一事,千里同时辄发,契验不差,时号为“罗织”,牒左署曰:“请付来俊臣或侯思止推实必得。”后信之,诏于丽景门别置狱,敕俊臣等颛[33]按事,百不一贷。弘义戏谓丽景门为“例竟”,谓入者例皆尽也。俊臣与其属朱南山、万国俊作《罗织经》一篇,具为支脉纲由,咸有首末,按以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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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臣鞫[34]囚,不问轻重皆注醯于鼻,掘地为牢,或寝以匽[35]溺,或绝其粮,囚至啮衣絮以食,大抵非死终不得出。每赦令下,必先杀重囚乃宣诏。又作大枷,各为号:一、定百脉,二、喘不得,三、突地吼,四、著即臣,五、失魂胆,六、实同反,七、反是实,八、死猪愁,九、求即死,十、求破家。后以铁为冒头,被枷者宛转地上,少选而绝。凡囚至,先布械于前示囚,莫不震惧,皆自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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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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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通天中,上巳,与其党集龙门,题搢绅名于石,抵而仆[36]者先告,抵李昭德不能中。或以告昭德,昭德谋绳[37]其恶,未发。卫遂忠虽无行,颇有辞辩,素与俊臣善。始王庆诜女适[38]段简而美,俊臣矫诏强娶之。它日,会妻族,酒酣,遂忠诣之,阍者不肯通[39],遂忠直入嫚骂,俊臣耻妻见辱,已命驱而缚于廷,既[40]乃释之,自此有隙,妻亦惭,自杀。简有妾美,俊臣遣人示风旨[41],简惧,以妾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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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臣知群臣不敢斥己,乃有异图,常自比石勒,欲告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衙谋反,因得骋志。遂忠发[42]其谋。初,俊臣屡掎摭诸武、太平公主、张昌宗等过咎,后不发。至是诸武怨,共证其罪。有诏斩于西市,年四十七,人皆相庆,曰:“今得背著床瞑矣!”争抉目、擿肝、醢其肉,须臾尽,以马践其骨,无孑余,家属籍没[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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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新唐书》卷二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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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酷吏是指那些执法无情的官员。自司马迁作《史记》将酷吏单独列传,历代沿用。《新唐书·酷吏列传》一共记载了有唐一代十名酷吏,其中武则天时期的酷吏占了七名,并且认为武则天时期的酷吏与唐朝其他时期的酷吏有很大不同。《新唐书·酷吏列传》载:“天宝后至肃、代间,政纇事丛,奸臣作威,渠憸宿狡,颇用惨刻奋,然不得如武后时敢搏挚杀戮矣。”武则天时期的酷吏以凶残嗜杀闻名,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索元礼、来俊臣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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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元礼是胡人,天性残忍。徐敬业兴兵讨伐武则天后,武则天认为朝中大臣对她心怀不满,就想以威制服天下。索元礼揣摩到武则天的旨意,上书告密,于是渐得武则天的信任。索元礼可以说开武周时期通过严酷办案而得以晋升的先例,他不仅“发明”了残酷的刑具,而且喜欢牵连,每审讯一个人,一定要穷根刨底,枝牵蔓引到几百人都还不罢休。内外官民,人人屏息不敢动。这种做法的效果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武则天多次召见他,且多加赏赐,以助其威。在此之后,来俊臣、周兴纷纷仿效。最终,由于索元礼太过残暴,引起众怒,武则天不得已,为满足众人要求,收索元礼下狱,后索元礼死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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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索元礼,来俊臣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来俊臣天性凶险残忍,喜好反复无常。因盗窃入狱后,为求解脱,在狱中胡编乱造,被东平王李续调查后知他是诬告,予以严惩。如果来俊臣能够从此事中得到一些教训,他的人生轨迹可能就会发生很大变化。然而人生却又是如此的戏剧化,后来东平王李续因罪被杀,来俊臣抓住机会,上书告密,举报李续有重大罪行。武则天见到这份举报信十分高兴,马上破例接见来俊臣,顷刻之间,来俊臣身价百倍,武则天“以为忠,累迁侍御史,加朝散大夫”。在此之后,他更加肆无忌惮,聚集了一群党羽上百人,让他们造谣诬蔑朝中公卿。每要诬陷一件事,就让好多地方同时告发,调查校核起来,自然不差,当时称这种做法为“罗织”。还专门组织人力写了《罗织经》一篇,教人如何诬告他人。来俊臣创作了一系列的刑具和审讯手段,审讯时无论有罪与否、罪行轻重,一律先施以酷刑,因此经过他审讯的要么屈认罪状,要么冤死于狱中。来俊臣诬告的范围也不断扩大,从最初的被动接受案件到后来主动出击,从最初的中下级官员到后来甚至诬告朝中宰相级别的官员,甚至武氏诸王、太平公主及皇嗣李旦和庐陵王李显等。多行不义必自毙,武氏诸王、太平公主感到恐惧,共同揭发他的罪恶,将他关进监狱,有司判处他死刑。武则天本不想处死他,但是群臣一再坚持,最终还是批准将他处死,并且诛灭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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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武则天时期的酷吏,他们都是通过告密起家,凶残发家,最终又因嗜杀惹众怒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与其说他们本性如此,还不如说时代造就了他们的凶残。在武则天夺取帝位的过程中,遭遇到了重重阻力——李唐宗室,朝中忠于唐室的大臣,传统的男尊女卑的心理,甚至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也趁机起事。武则天要为称帝扫清障碍,对于这些人一方面极力拉拢,施以加官进爵、高官厚禄,希望能够为我所用。如不能为我所用者,则需要予以打压,甚至不惜予以杀害。她需要一些人充当“爪牙”的角色,在这种背景下,索元礼、来俊臣等为了高官厚禄,迎合了武则天的旨意,选择充当这一角色。然而,爪牙伤人的同时,也会遭人嫉恨,等到局势稳定,君主必定会为了安抚众人而选择抛弃爪牙,所以酷吏的结局往往十分悲惨。欧阳修在《新唐书·酷吏列传》中也感叹道:“呜呼!非吏敢酷,时诱之为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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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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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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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听断:断决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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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尚:尚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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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措: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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