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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逆臣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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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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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营州柳城胡也，本姓康。母阿史德，为觋，居突厥中，祷子于轧荦山，虏所谓斗战神者，既而妊。及生，有光照穹庐，野兽尽鸣，望气者言其祥。范阳节度使张仁愿遣搜庐帐，欲尽杀之，匿而免。母以神所命，遂字轧荦山。少孤，随母嫁虏将安延偃。开元初，偃携以归国，与将军安道买亡[1]子偕来，得依其家，故道买子安节厚德[2]偃，约两家子为兄弟，乃冒姓安，更名禄山。及长，忮[3]忍多智，善亿测人情，通六蕃语，为互市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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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珪节度幽州，禄山盗羊而获[4]，守珪将杀之，呼曰：“公不欲灭两蕃邪？何杀我？”守珪壮其语，又见伟而皙，释之，与史思明俱为捉生。知山川水泉处，尝[5]以五骑禽[6]契丹数十人，守珪异之，稍[7]益[8]其兵，有讨辄克，拔为偏将。守珪丑其肥，由是不敢饱，因养为子。后以平卢兵马使擢特进、幽州节度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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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御史中丞张利贞采访河北，禄山百计谀媚，多出金谐[9]结左右为私恩。利贞入朝，盛言禄山能，乃授营州都督、平卢军使、顺化州刺史。使者往来，阴[10]以赂中其嗜，一口更誉，玄宗始才之。天宝元年，以平庐为节度，禄山为之使，兼柳城太守，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明年，入朝，奏对称[11]旨，进骠骑大将军。又明年，代裴宽为范阳节度、河北采访使，仍领平卢军。禄山北还，诏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正员长官、御史中丞饯鸿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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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载，奚、契丹杀公主以叛，禄山幸邀功，肆其侵，于是两蕃贰[12]。禄山起军击契丹，还奏：“梦李靖、李勣求食于臣，乃祠北郡，芝生于梁。”其诡诞敢言不疑如此。席豫为河北黜陟使，言禄山贤。时宰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战功进，尊宠间[13]己，乃请颛[14]用蕃将，故帝宠禄山益牢，群议不能轧，卒乱天下，林甫启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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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山阳[15]为愚不敏盖[16]其奸，承间[17]奏曰：“臣生蕃戎，宠荣过甚，无异材可用，愿以身为陛下死。”天子以为诚，怜之。令见皇太子，不拜。左右擿语之，禄山曰：“臣不识朝廷仪，皇太子何官也？”帝曰：“吾百岁后付以位。”谢曰：“臣愚，知陛下不知太子，罪万死。”乃再拜。时杨贵妃有宠，禄山请为妃养儿，帝许之。其拜，必先妃后帝，帝怪之，答曰：“蕃人先母后父。”帝大悦，命与杨铦及三夫人约为兄弟。繇[18]是禄山有乱天下意，令麾下刘骆谷居京师，伺朝廷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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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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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宁夷州突厥种，初名窣于，玄宗赐其名。姿癯露，鸢肩伛背，廞目侧鼻，寡须发，躁健谲狡。与安禄山共乡里，生先禄山一日，故长相善[19]。少事[20]特进乌知义，以轻骑觇[21]贼，多所禽馘。通六蕃译，亦为互市郎。顷之，负官钱，无以偿，将走[22]奚。未至，为逻骑所困，欲杀之，绐[23]曰：“我使人也，若闻杀天子使者，其国不祥，不如以我见王，王活我，功自汝得。”逻以为然，送至王所，不拜，曰：“天子使见小国君不拜，礼也。”王怒，然疑真使者，卒授馆，待以礼。将还，令百人从入朝。奚有部将琐高者，名闻国中，思明欲禽以赎罪，訹王曰：“从我者虽多，无足与见天子者，惟高材，可与至中国。”王悦，命高将帐下三百俱。既至平卢，遣谓戍主曰：“奚兵数百，外称入朝，内实盗，请备之。”主潜[24]师迎犒，杀其众，囚高以献。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奇其功，表折冲，与禄山俱为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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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初，累功至将军、知平卢军事。入奏，帝赐坐与语，奇之。问年，曰：“四十矣。”抚其背曰：“尔贵在晚，勉之！”迁大将军、北平太守。从禄山讨契丹，禄山败，单骑走师州，杀其下左贤哥解、鱼承仙自解。思明逃山中，再阅[25]旬，裒[26]散卒得七百，追见禄山平卢，禄山喜，握手曰：“计而死矣，今故在，吾何忧！”思明语亲密曰：“吾闻进退在时，向[27]蚤[28]出，随哥解地下矣。”契丹取师州，守捉使刘客奴亡去，禄山使思明击走之，表平卢兵马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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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少贱，乡里易[29]之。大豪辛氏有女，方求婿，窥思明，告其亲曰：“必嫁我思明。”宗属不可，女固以归[30]。思明亦负曰：“自我得妇，官不休，生男子多，殆[31]且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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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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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人，在中国历史上可谓是臭名昭著。以两人姓氏所指称的“安史之乱”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是唐王朝由盛世遽然走向衰落的巨大转折。对抗中央王朝之事在历朝历代都有所体现，然而就造成社会剧烈动乱和生民惨遭涂炭之苦的恶劣程度来说，安禄山和史思明的罪恶行径可谓是前所未有。他们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骤然起兵，将盛唐之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颓势，他们各自心怀鬼胎的发迹史，使得这两人被永久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人憎恨与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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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和史思明均出身于北方胡族。史书上说安禄山“忮忍多智，善亿测人情”，可见安禄山是一个善妒残忍，却又善于揣摩人心的人。史书上记载的史思明则是“姿癯露，鸢肩伛背，廞目侧鼻，寡须发，躁健谲狡”，可见史思明看上去外形不佳，又暴躁狡猾。这两人从小就很有缘分，史思明早安禄山一天出生，他们又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因为生活境遇和性格特征相似，他们从小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长大以后他们都去了边贸市场从事中介和翻译的工作，由是之故，各自都掌握了六门蕃语的翻译技术。他们日后能够轻易地操纵边境蕃邦于股掌之上，轻而易举地调动几十万蕃兵，这种巨大政治军事影响力的形成，恐怕和他们早年的这一段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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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庸碌无为的工作似乎并不合安禄山的心意，工作之余，他还从事起盗窃的营生。有一次，安禄山行窃被发现，于是他被解送到范阳节度使张守珪处，在即将被处死的时刻，张守珪居然被安禄山的气概所感染，决定将他收留在军中，希望其戴罪立功。与此同时，史思明也得到了荣宠，同安禄山一起成了“捉生将”，也就是今人所言之侦察兵。由于两人骁勇过人，同时又熟谙山川地貌，故每次出击，都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就这样，两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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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的好运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有了变数。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安禄山出任平卢将军，在讨伐契丹时失利，被判死罪，好在皇帝开恩没有杀他。虽然逃过了死罪，但却遭到了免除所有官职的处罚。安禄山后来之所以能当上节度使在于他巴结上了李林甫。李林甫当上宰相后，唯恐文人得到军功出将入相而威胁他的地位，便向玄宗提出不用文人而优先考虑出身贫寒的胡人做将帅的建议，唐玄宗对李林甫的建议欣然接受。正是由于这条用人标准，胡人出身的安禄山凭借着自己的军功和巴结朝廷官员的本事，很快得以升迁。天宝元年（742年）安禄山便成了平卢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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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的发迹过程与安禄山颇为类似。早年，史思明因欠官债逃到了奚族地区，最后仍旧被捉，然而史思明却镇定地说：“我使人也，若闻杀天子使者，其国不祥，不如以我见王，王活我，功自汝得”，史思明在这一突发事件中展现出了杰出的应变能力，其政治掮客的本性也被暴露无遗。即使在面见奚王之时，史思明竟然宣称：“天子使见小国君不拜，礼也。”史思明的行径使得奚王信以为真。此时恰逢奚王欲图与大唐皇帝改善关系，想通过史思明达成自己这一政治意图，遂派遣了三百人的使团跟着史思明前往唐朝觐见。然而这三百人的使团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史思明邀功请赏的工具，最终死于非命。从此史思明的仕途也变得极为平坦，一路平步青云，升职为将军，他还得到了皇帝御赐的名字，此时的史思明可谓是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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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和史思明发迹的过程，确实体现了他们非同寻常的随机应变和政治投机能力。有一次安禄山入朝奏事，宰相张九龄对侍中裴光庭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这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大臣对于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并非是全无警惕的。上文言及安禄山曾因一次军事作战失败而险遭死罪，而主导这场事件的人物正是宰相张九龄，针对安禄山的战败，张九龄上奏道：“穰苴出军，必斩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然而唐玄宗最终免除了安禄山的死罪。这一赦免安禄山的举动为后来“渔阳鼙鼓动地来”的安史之乱的发生埋下了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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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教训，是今人行为处事的殷鉴。唐代自玄宗开元以降，沉湎在国家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中，钱穆先生言：“安禄山的势力，是唐室用中国财富豢养成的胡兵团。此种胡兵团，只朘吸了唐室的膏血，并没有受到唐室的教育。他们一旦羽翼成长，自然要扑到唐室的内地来”（《国史大纲》第二十七章）。安史之乱的爆发，带来的历史教训是何其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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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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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亡：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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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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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忮：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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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获：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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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尝：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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