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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郭子仪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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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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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载，安禄山反，诏子仪为卫尉卿、灵武郡太守，充朔方节度使，率本军东讨。子仪收静边军，斩贼将周万顷，击高秀岩河曲，败之，遂收云中、马邑，开东陉。加御史大夫。贼陷常山，河北郡县皆没。会[1]李光弼攻贼常山，拔之，子仪引军下井陉，与光弼合，破贼史思明众数万，平槁城。南攻赵郡，禽贼四千，纵之，斩伪守郭献璆，还常山。思明以众数万尾军，及行唐，子仪选骑五百更出挑[2]之。三日，贼引去，乘之，又破于沙河，遂趋常阳以守。禄山益出精兵佐思明。子仪曰：“彼恃加兵，必易我；易我，心不固，战则克矣。”与战未决，戮一步将以徇[3]，士殊死斗，遂破之，斩首二千级，俘五百人，获马如之。于是昼扬兵，夜捣垒，贼不得息，气益老[4]。乃与光弼、仆固怀恩、浑释之、陈回光等击贼嘉山，斩首四万级，获人马万计。思明跳奔博陵。于是河北诸郡往往斩贼守，迎王师。方北图范阳，会哥舒翰败，天子入蜀，太子即位灵武，诏班师。子仪与光弼率步骑五万赴行在。时朝廷草昧[5]，众单寡，军容缺然，及是国威大振。拜子仪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总节度。肃宗大阅六军，鼓而南，至彭原。宰相房琯自请讨贼，次[6]陈涛，师败，众略[7]尽，故帝唯倚朔方军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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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将阿史那从礼以同罗、仆骨骑五千，诱河曲九府、六胡州部落数万迫行在。子仪以回纥首领葛逻支击之，执获数万，牛羊不可胜计，河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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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二载，攻贼崔乾祐于潼关，乾祐败，退保蒲津。会永乐尉赵复、河东司户参军韩旻、司士徐景及宗室子锋在城中，谋为内应，子仪攻蒲，复等斩陴者，披阖内军。乾祐走安邑，安邑伪纳之，兵半入，县门发，乾祐得脱身走。贼安守忠壁永丰仓，子仪遣子旰与战，多杀至万级，旰死于阵。进收仓。于是关、陕始通。诏还凤翔，进司空，充关内、河东副元帅。率师趋长安，次潏水上。贼守忠等军清渠左。大战，王师不利，委[8]仗奔。子仪收溃卒保武功，待罪于朝，乃授尚书左仆射。俄[9]从元帅广平王率蕃、汉兵十五万收长安。李嗣业为前军，元帅为中军，子仪副之，王思礼为后军，阵[10]香积寺之北，距沣水，临大川，弥亘一舍。贼李归仁领劲骑薄[11]战，官军嚣，嗣业以长刀突出，斩贼数十骑，乃定。回纥以奇兵缭贼背，夹攻之，斩首六万级，生禽二万，贼帅张通儒夜亡陕郡。翌日，王入京师，老幼夹道呼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王休士三日，遂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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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绪闻王师至，遣严庄悉[12]众十万屯陕，助通儒，旌帜钲鼓径百余里。师至新店，贼已阵，出轻骑，子仪遣二队逐之，又至，倍以往，皆不及贼营辄反。最后，贼以二百骑掩[13]军，未战走，子仪悉军追，横贯其营。贼张两翼包之，官军却[14]。嗣业率回纥从后击，尘且坌，飞矢射贼，贼惊曰：“回纥至矣！”遂大败，僵尸相属于道。严庄等走洛阳，挟庆绪度河保相州，遂收东都。于是河东、河西、河南州县悉平。以功加司徒，封代国公，食邑千户。入朝，帝遣具军容迎灞上，劳[15]之曰：“国家再造，卿力也。”子仪顿首陈谢。有诏还东都，经略北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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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元年，破贼河上，执[16]安守忠以献，遂朝京师。诏百官迎于长乐驿，帝御望春楼待之。进中书令。帝即诏大举九节度师讨庆绪，以子仪、光弼皆元功，难相临摄，弟[17]用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使，而不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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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仪自杏园济河，围卫州。庆绪分其众为三军。将战，子仪选善射三千士伏壁内，诫曰：“须吾却，贼必乘垒，若[18]等噪而射。”既战，伪遁，贼薄营，伏发，注射如雨。贼震骇，王师整而奋，斩首四万级，获铠胄数十万，执安庆和，收卫州。又战愁思冈，破之。连营进围相州，引漳水灌城，漫二时，不能破。城中粮尽，人相食。庆绪求救于史思明，思明自魏来，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前军遇之，战邺南，夷负相当，炅中流矢。子仪督后军，未及战。会大风拔木，遂晦，跬步不能相物色，于是王师南溃，贼亦走，辎械满野。诸节度引还。子仪以朔方军保河阳，断航桥。时王师众而无统，进退相顾望，责功不专，是以及于败。有诏留守东都，俄改东畿、山南东道、河南诸道行营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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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朝恩素[19]疾[20]其功，因是媒谮[21]之，故帝召子仪还，更以赵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副之，代子仪领朔方兵。子仪虽失军，无少望，乃心朝廷。思明再陷河、洛，西戎逼扰京辅，天子旰食[22]，乃授邠宁、鄜坊两节度使，仍留京师。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而孽寇首鼠，乃置散地，非所宜。帝亦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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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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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郭子仪当为中国历史上名声最佳的将领之一。晚清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将古往今来的名将分为“儒将”、“大将”、“才将”和“战将”四类。这一分类中的“儒将”、“才将”和“战将”，都是将诸多美德中的一项作为形容某一类型将领的代称，四种分类中唯有“大将”这一分类，涵盖全局，总括方针，凸显出其地位的崇高。郭子仪即被郑观应列入“大将”一类。郑观应亦言：“古之为将者，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能得人，能知人，能爱人，能制人；省天时之机，察地理之要，顺人和之情，详安危之势。凡古今之得失治乱，阵法之变化周密，兵家之虚实奇正，器械之精粗巧拙，无不洞识。”郭子仪得到郑观应如此崇高的评价，自然和他卓越的统帅与行军作战能力关系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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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郭子仪其实并不被看好，虽然很早就以“异等”的身份获得了武举功名，但从军以后，升迁的步伐开始变得缓慢。郭子仪慢慢升迁，等到担任九原太守这一官职时，他已经五十八岁了。古代由于医学不发达的缘故，人的寿命普遍较短，到了将近六十岁，地方官员也差不多要致仕还乡了，此时的郭子仪也认为自己的仕途不会再有新的进展。史书中对于郭子仪早年的行事仅以寥寥数语加以描述，可见他这一段时期的人生实在是波澜不惊的。一场危机唐王朝统治的安史之乱骤然爆发，国家的巨大动乱与不幸却为武将提供了展现能力的舞台，对郭子仪而言也不例外。安史之乱爆发的那一年，他被任命为朔方节度使。从九原太守到朔方节度使，让郭子仪由一个行政官员一变而为拥有军权的军官，尽管这个朔方节度使乃是充任之职，但权力的扩张却是无可回避的一个重要事实。手中拥有了军权的郭子仪，很快就发挥出了他在军事领域的杰出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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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在军事战略方面的思考是极为缜密的。在常阳城下，郭子仪在获悉安禄山准备派出精锐驰援史思明的消息后作出了如下判断：“彼恃加兵，必易我；易我，心不固，战则克矣。”郭子仪心里很清楚，面对敌众我寡的严峻形势，如果贸然地加以大军团作战，即便是获胜，也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更何况获胜的条件还必须满足“士殊死斗”的主观条件。这种对敌我作战态势高屋建瓴般的解读，充分体现了郭子仪的帅才。安禄山的援军给史思明的部队带来了高昂的士气，同时也让叛军的头脑开始发热，他们认为眼前的唐军必然会像过去那样不堪一击。他们似乎忘记了不久之前还遭遇到唐军迎头痛击以至于大败的教训，战败的耻辱原本可以使叛军冷静下来，但现在私心膨胀的叛军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再采取守势了。趾高气扬的叛军遂与有备而来的唐军展开了正面的交锋，两军最初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之中。正如郭子仪预判的那样，唐军在奋战中逐渐消磨了叛军的实力，积累的战术优势越来越大，唐军赢得了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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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非常懂得借助“势”来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孙子兵法》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勇怯，势也；强弱，形也。”任何规模的战争，都是讲究指挥人员的控制能力的，战争若处于可控的状态，则军队至少不会被彻底击败。打仗即是要打有准备的，能够掌握战场节奏的仗，一味逞凶斗狠而不知运用战略方针的作战只是在无谓地牺牲有生力量罢了。郭子仪显然是熟谙此道的一位杰出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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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郭子仪等人的战功烜赫，安史之乱最终被弭定。郭子仪本人的声望也如日中天，自然招来了一些卑劣之徒的忌恨。由于他作为节度使拥有很大的军事权力，使得皇帝有时也不得不忌惮他的实力。郭子仪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忠臣，绝无丝毫异志，在皇帝怀疑他的时候，他敢于表白自己的忠心，把先皇御赐给他的诏书列在皇帝面前，请皇帝评判自身的不足之处。作为君子的郭子仪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皇帝也对他表示信任，给予其忠诚以很高的评价，给了他很多的荣誉。一些陷害过他的人，也被他的坦诚所感动，甚至流下眼泪。郭子仪不愧是出将入相的楷模，当真堪称为国之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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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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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会：适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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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挑：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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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徇：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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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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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草昧：指国家草创秩序未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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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次：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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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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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委：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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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俄：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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