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209078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刘晏列传
1707209079
1707209080
〔选文〕
1707209081
1707209082
刘晏字士安，曹州南华人。玄宗封[1]泰山，晏始八岁，献颂行在，帝奇其幼，命宰相张说试之，说曰：“国瑞也。”即授太子正字。公卿邀请旁午[2]，号神童，名震一时。天宝中，累调夏令，未尝督赋，而输无逋[3]期。举贤良方正，补温令，所至有惠利可纪，民皆刻石以传。再迁侍御史。
1707209083
1707209084
禄山乱，避地襄阳。永王璘署晏右职，固辞。移[4]书房琯，论封建与古异，“今诸王出深宫，一旦望桓、文功，不可致”。诏拜度支郎中，兼侍御史，领江淮租庸事。晏至吴郡而璘反，乃与采访使李希言谋拒[5]之。希言假[6]晏守余杭，会战不利，走[7]依晏。晏为陈可守计，因发义兵坚壁。会王败，欲转略[8]州县，闻晏有备，遂自晋陵西走。终不言功。召拜彭原太守，徙陇、华二州刺史，迁河南尹。时史朝义盗东都，乃治长水。进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度支铸钱盐铁等使。京兆尹郑叔清、李齐物坐残挚[9]罢，诏晏兼京兆尹。总大体不苛，号称职。会司农卿严庄下狱，已而释，诬劾晏漏禁中语，宰相萧华亦忌之，贬通州刺史。
1707209085
1707209086
代宗立，复为京兆尹、户部侍郎，领度支、盐铁、转运、铸钱、租庸使。晏以户部让颜真卿，改国子祭酒。又以京兆让严武，即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如故。坐与程元振善[10]，罢为太子宾客。俄[11]进御史大夫，领东都、河南、江淮转运、租庸、盐铁、常平使。时大兵后，京师米斗千钱，禁膳不兼时，甸农挼穗以输。晏乃自桉行，浮[12]淮、泗，达于汴，入于河。右循底柱、硖石，观三门遗迹；至河阴、巩、洛，见宇文恺梁公堰，厮河为通济渠，视李杰新堤，尽得其病[13]利。然畏为人牵制，乃移书于宰相元载，以为：“大抵运之利与害各有四：京师三辅，苦税入之重，淮、湖粟至，可减徭赋半，为一利；东都雕破，百户无一存，若漕路流通，则聚落邑廛渐可还定，为二利；诸将有不廷，戎虏有侵盗，闻我贡输错[14]入，军食丰衍，可以震耀夷夏，为三利；若舟车既通，百货杂集，航海梯峤，可追贞观、永徽之盛，为四利。起宜阳、熊耳，虎牢、成皋五百里，见户才千余，居无尺椽，爨[15]无盛烟，兽游鬼哭，而使转车輓漕，功且难就，为一病；河、汴自寇难以来，不复穿[16]治，崩岸灭木，所在廞淤，涉泗千里，如罔[17]水行舟，为二病；东垣、厎柱，渑池、北河之间六百里，戍逻[18]久绝，夺攘奸宄，夹河为薮[19]，为三病；淮阴去[20]蒲坂，亘三千里，屯壁相望，中军皆鼎司元侯，每[21]言衣无纩，食半菽，輓漕所至，辄留以馈军，非单车使者折简书所能制，为四病。”载方内擅朝权，既得书，即尽以漕事委晏，故晏得尽其才。岁输始至，天子大悦，遣卫士以鼓吹迓[22]东渭桥，驰使劳[23]曰：“卿，朕酂侯也。”凡岁致四十万斛，自是关中虽水旱，物不翔贵[24]矣。
1707209087
1707209088
……
1707209089
1707209090
常衮执政，忌[25]晏有公望，乃言晏旧德，当师长百僚，用为左仆射，实欲夺其权。帝以计务方治，诏以仆射领使如旧。初，晏分置诸道租庸使，慎简[26]台阁士专之。时经费不充，停天下摄官，独租庸得补署，积数百人，皆新进锐敏，尽当时之选，趣[27]督倚办，故能成功。虽权贵干[28]请，欲假职仕者，晏厚以禀入奉之，然未尝使亲事，是以人人劝职。尝言：“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故检劾出纳，一委士人，吏惟奉行文书而已。所任者，虽数千里外，奉教令如目前，频伸谐戏不敢隐。惟晏能行之，它人不能也。代宗尝命考所部官吏善恶，刺史有罪者，五品以上辄系[29]劾，六品以下杖然后奏。
1707209091
1707209092
李灵耀反，河南节帅或不奉法，擅征赋，州县益削[30]。晏常以羡[31]补乏，人不加调，而所入自如。第五琦始权盐佐军兴，晏代之，法益密，利无遗入。初，岁收缗钱六十万，末乃什之，计岁入千二百万，而榷居太半，民不告勤[32]。京师盐暴贵，诏取三万斛以赡[33]关中，自扬州四旬至都，人以为神。至湖峤荒险处，所出货皆贱弱，不偿所转，晏悉储淮、楚间，贸铜易薪，岁铸缗钱十余万。其措置纤悉如此。诸道巡院，皆募驶足，置驿相望，四方货殖低昂及它利害，虽甚远，不数日即知，是能权万货重轻，使天下无甚贵贱而物常平，自言如见钱流地上。每朝谒，马上以鞭算。质明[34]视事，至夜分止，虽休澣不废。事无闲剧[35]，即日剖[36]决无留。所居修行里，粗朴庳陋，饮食俭狭，室无媵婢。然任职久，势轧宰相，要官华使多出其门。自江淮茗橘珍甘，常与本道分贡，竞欲先至，虽封山断道，以禁前发，晏厚赀致之，常冠诸府，由是媢[37]怨益多。馈谢四方有名士无不至，其有口舌者，率以利啖[38]之，使不得有所訾[39]短。故议者颇言晏任数固恩。大历时政因循，军国皆仰晏，未尝检质[40]。德宗立，言者屡请罢转运使，晏亦固辞，不许。又加关内河东三川转运、盐铁及诸道青苗使。
1707209093
1707209094
……
1707209095
1707209096
建中元年七月，诏中人赐晏死，年六十五。后十九日，赐死诏书乃下，且暴[41]其罪。家属徙岭表，坐累者数十人，天下以为冤。时炎兼删定使，议籍没[42]，众论不可，乃止。然已命簿录其家，唯杂书两乘，米麦数斛，人服其廉。淄青节度使李正己表诛晏太暴，不加验实，先诛后诏，天下骇惋，请还其妻子。不报[43]。兴元初，帝浸[44]寤[45]，乃许归葬。贞元五年，遂擢晏子执经为太常博士，宗经秘书郎。执经还官，求追命，有诏赠郑州刺史，又加司徒。
1707209097
1707209098
晏殁二十年，而韩洄、元琇、裴腆、李衡、包佶、卢徵、李若初继掌财利，皆晏所辟[46]用，有名于时。
1707209099
1707209100
……
1707209101
1707209102
赞曰：生人之本，食与货而已。知所以取，人不怨；知所以予，人不乏。道御之而王，权用之而霸，古今一也。刘晏因平准法，斡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常操天下赢[47]赀，以佐军兴。虽拿兵数十年，敛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偾而振，晏有劳焉，可谓知取予矣。其经晏辟署者，皆用材显，循其法，亦能富国云。
1707209103
1707209104
选自《新唐书》卷一百四十九
1707209105
1707209106
〔赏析〕在中国古代史上，改革往往困难重重。一方面是因为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思想就占据着思想统治的地位，而儒家思想是反对变革的，即所谓“祖宗之法不可变”；另一方面是因为改革肯定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是与既得利益者的一场博弈。正是因为以上两个主要因素，中国古代的改革，尤其是经济方面的改革，多以失败而告终。然而唐代刘晏的经济改革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从公元762年开始到780年，刘晏掌管大唐财政长达十八年之久，历经数代皇帝，其实施的改革范围之广、幅度之大、效果之优实为中国古代改革史中少见，使得唐朝虽经安史之乱的重创却未出现财政紧张的局面，他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么，刘晏是如何做到的呢？
1707209107
1707209108
改革实际上是多种力量之间的博弈。首先，改革会遭遇到重重阻力，是与既得利益集团的一场博弈。刘晏为官之时，恰逢大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时期。唐玄宗天宝年间，刘晏办理税务，因政绩显著官至侍御史。唐肃宗即位后，刘晏又因出色的财务能力被授予京兆尹、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领度支转运使等职，掌管铸钱、盐铁等使用权，开始掌握唐王朝的财政大权。他所接手的唐朝财政可以说完全是一个乱摊子，财政收入急剧减少，由于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唐王朝千疮百孔，经济萧条，财政极为困难。史书记载“时新承兵戈之后，中外艰食，京师米价斗至一千，官厨无兼时之积，禁军乏食，畿县百姓乃挼穗以供之”。另一方面又是巨大的财政支出，安史之乱后，地方上大量叛乱的节度使需要平定，还有一些需要安抚。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刘晏本可以选择得过且过，但是他是一个有家国情怀之人，面对国家遭遇的种种问题，不怕得罪既得利益者，对国家财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怎么样才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呢？刘晏首先想到的是对盐政进行改革。但是改革盐政谈何容易！当时唐朝政府实行的是食盐国家专卖制度，政府垄断了食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这样做原本想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却滋生了官员的腐败，一些官员趁机大幅提高盐价，甚至贪官污吏还抓夫抓差无偿运盐，鱼肉百姓，中饱私囊。此外，由于食盐生产、运输和销售全由政府垄断，造成盐务机构庞大，财政支出惊人，朝廷实际所得寥寥。因此，盐政系统存在着一大批既得利益者，国家虽开支巨大，却所得无几，而且民怨很大。刘晏担任盐铁使后，为了革除弊端，对盐政进行了制度上的改革，让贪污腐败者无缝可钻、无利可图。他调整了食盐专卖制度，改官收、官运、官销为官收、商运、商销，统一征收盐税，这样不仅可以精简机构，节省财政支出，还可以控制食盐价格。改革后实施效果良好，史载“官无遗利”、“而人无厌苦”。
1707209109
1707209110
其次，改革同时也是改革者与自己内心贪欲的一场博弈。人都是有贪欲的，改革者在改革过程中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会面临着种种欲望的考验，对权力的欲望、对金钱的欲望、对美色的欲望等等。如果改革者经受不起这些欲望的诱惑，必定会受到他人的攻击，失去皇帝的信任，不仅会导致改革失败，甚至会身败名裂。而刘晏掌握国家财政大权几十年，历经三朝，位高权重，不仅生前获得几代皇帝的高度信任，而且在死后赢得了时人的赞许，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其一，刘晏重名于利，他认为“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因此他努力工作，以工作中的成就感替代获得权力、金钱等的成就感。史载刘晏“每朝谒，马上以鞭算。质明视事，至夜分止，虽休澣不废。事无闲剧，即日剖决无留”。其二，刘晏也知道改革者的艰险，因此他坚守清廉，自觉抵制各种欲望的诱惑。从代宗宝应元年（762年）开始，到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刘晏一直担任要职，而且个个都是“肥差”。然而刘晏生活却十分节俭，史载他“所居修行里，粗朴庳陋，饮食俭狭，室无媵婢”。780年，刘晏因谗言被杀，官员清点他的家产，也只有各种书两车，粮食几斛而已。
1707209111
1707209112
刘晏用他大无畏改革的精神和两袖清风为大唐奠定了元和中兴的基础，也为自己赢得了时人和后世史家的赞颂。他所选拔的负责财政的官员，韩洄、元琇、裴腆、李衡、包佶、卢徵、李若初等，皆有名于时，在他死后二十余年相继得到任用。他为官时，虽非宰相，然威信相当于宰相，高官显职多是他的门生。虽然终因谗言而死，然而“天下冤之”。北宋欧阳修编修《新唐书》时赞颂刘晏说：“刘晏因平准法，斡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常操天下赢赀，以佐军兴。虽拿兵数十年，敛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偾而振，晏有劳焉，可谓知取予矣。其经晏辟署者，皆用材显，循其法，亦能富国云。”刘晏，真乃国之重臣也。
1707209113
1707209114
（刘先维）
1707209115
1707209116
〔注释〕
1707209117
1707209118
[1].封：古代帝王筑坛祭天。
1707209119
1707209120
[2].旁午：纷繁。
1707209121
1707209122
[3].逋：拖欠。
1707209123
1707209124
[4].移：给予。
1707209125
1707209126
[5].拒：抵抗。
[
上一页 ]
[ :1.70720907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