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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分久必合：小国也有大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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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五代十国的分裂是唐末藩镇割据进一步发展所产生的恶果。在此时期，国家动荡纷扰，各地战乱不断。在这样纷纭烦扰的乱世之中如何保全实力以期谋求生存与发展，对于每一个割据政权的统治者而言皆为亟需破解的难题。完全由当地土著主政的吴越国，由外部势力建立政权的闽国以及地处南北交融处的南唐政权在这一时期都进行了各自的政治实践。从各政权的具体实践中，我们可以获得一定的殷鉴，在乱世中保存已有实力乃是至关重要的一项生存之道。上述三国之开创者不约而同都采取了保境安民、与邻为善的政策，在这一政策的影响下，三国所在地区的经济和文化都取得了长足发展，深刻地改变了中国的历史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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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的分裂，从根本而言，实是由于各地区之间不平衡发展而导致凝聚力断裂的最终结果，军事手段难以彻底解决的问题只有通过各地区之间进行相应的发展，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消弭各地区之间强烈的敌对态势。各地区之间不平衡的发展往往较为容易出现在大一统王朝的体制之下，分裂的局面在客观上反而会促使各割据政权尽可能地发展所在地区的经济，以求在与他国竞争中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五代十国中，以南唐、吴越、闽国为代表的南方割据政权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纷纷采取了措施以促进所在区域经济文化的发展，使得南方的经济文化实力在这一时期获得显著增强，逐渐改变了长期以来中国北方占据经济发展主导地位的局面，成为促使中国经济重心南移的关键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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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钱镠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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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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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杭州临安县人。少拳勇，喜任侠，以解仇报怨为事。唐乾符中，事于潜镇将董昌为部校。属[1]天下丧乱……时有刘汉宏者，聚徒据越州，自称节度使，攻收邻郡；润州牙将薛朗逐其节度使周宝，自称留后。唐僖宗在蜀，诏董昌讨伐，昌以军政委镠，率八都之士进攻越州，诛汉宏，回戈攻润州，擒薛朗。江、浙平，董昌为浙东节度使、越州刺史，表[2]镠代己为杭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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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福中，朝廷以李鋋为浙江西道镇海军节度使。时孙儒、杨行密交乱，淮海烟尘数千里，镠常率师以为防捍，孙儒据宣州，不敢侵江、浙，由是镠勋名日著。久之，李鋋终不至治所，朝廷以镠为镇海军节度，仍移润州军额于杭州为治所，又立威胜军于越州，董昌为节度使。昌渐骄贵……僭称尊号，乃于越州自称罗平国王，年号大圣，伪命镠为两浙都将。镠不受命，以状闻，唐昭宗命镠讨昌。乾宁四年，镠率浙西将士破越州，擒昌以献，朝廷嘉其功，赐镠铁券，又除[3]宰臣王溥为威胜军节度使。而两浙士庶拜[4]章，请以镠兼杭、越二镇，朝廷不能制，因而授之，改威胜军为镇东，镠乃兼镇海、镇东两藩节制。镠既兼两镇，精兵三万，而杨行密连岁兴戎，攻苏、湖、润等州，欲兼并两浙，累为镠所败，亦为行密侵盗数州，而镠所部[5]止一十三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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镠于临安故里兴造第[6]舍，穷极壮丽，岁时游于里中，车徒[7]雄盛，万夫罗列。其父宽每闻镠至，走窜避之，镠即徒步访宽，请言其故。宽曰：“吾家世田渔为事，未尝有贵达如此，尔今为十三州主，三面受敌，与人争利，恐祸及吾家，所以不忍见汝。”镠泣谢[8]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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镠于唐昭宗朝，位至太师、中书令、本郡王，食邑二万户。梁祖革命，以镠为尚父、吴越国王。梁末帝时，加诸道兵马元帅。同光中，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守尚书令，封吴越国王，赐玉册、金印。初，庄宗至洛阳，镠厚陈贡奉，求为国王，及玉册诏下，有司详议，群臣咸[9]言：“玉简金字，惟至尊一人，钱镠人臣，不可。又本朝己来，除四夷远藩，羁縻[10]册拜，或[11]有国王之号，而九州之内亦无此事。”郭崇韬尤不容其僭，而枢密承旨段徊，奸幸用事[12]，能移[13]崇韬之意，曲为镠陈情，崇韬僶俯从之。镠乃以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名目授其子元瓘，自称吴越国王，命所居曰宫殿，府署曰朝廷，其参佐称臣，僭大朝百僚之号，但[14]不改年号而已。伪行制册，加封爵于新罗、渤海，海中夷落亦皆遣使行封册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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镠在杭州垂[15]四十年，穷奢极贵。钱塘江旧日海潮逼州城，镠大庀[16]工徒，凿石填江，又平江中罗刹石，悉起[17]台榭，广[18]郡郭周三十里，邑屋之繁会，江山之雕丽，实江南之胜概[19]也，镠学书，好吟咏。江东有罗隐者，有诗名，闻[20]于海内，依[21]镠为参佐。镠尝与隐唱和，隐好讥讽，尝戏为诗，言镠微[22]时骑牛操梃事，镠亦怡然不怒，其通恕[23]也如此。镠虽季年[24]荒恣，然自唐朝，于梁室，庄宗中兴以来，每来扬帆越海，贡奉无阙，故中朝亦以此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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镠以长兴三年三月二十八日薨，年八十一。制曰：“故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钱镠，累朝元老，当代勋贤，位已极于人臣，名素[25]高于简册。赠典既无其官爵，易名宜示其优崇，宜令所司定谥，以王礼葬，仍赐神道碑。”谥曰武肃。镠初事[26]董昌，时年甫[27]壮室，性尚刚烈。时有儒士谒于主帅，已进刺[28]矣，见镠稍怠[29]，镠怒，投之罗刹江，及典[30]谒者将召，镠诈云：“客已拂衣去矣。”及为帅时，有人献诗云：“一条江水槛前流。”镠不悦，以为讥己，寻[31]害之。迨[32]于晚岁，方爱人下士，留心理道，数十年间，时甚归美。镠尤恃崇盛，分两浙为数镇，其节制署[33]而后奏。左右前后皆儿孙甥侄，轩陛服饰，比[34]于王者，两浙里俗咸曰“海龙王”。梁开平中，浙民上言，请为镠立生祠，梁太祖许之，令翰林学士李琪撰生祠堂碑以赐之，至今蒸黎飨之，子孙保之，斯亦近代之名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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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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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五代十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又一个乱世，然而就在全国各地纷纷陷入战火泥淖而不能自拔之时，地处江南一隅的吴越国却依旧歌舞升平，长期免于战争之祸。这与吴越国的开创者钱镠善于审时度势，在复杂的时局中巧妙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有关，他能够根据自身的特点制定合适的政策，得以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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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出身寒微，年轻的时候非常勇武，又重义轻生，喜欢解仇报怨。他所处的时代，正值唐末至五代之间，其时兵燹不断，各地藩镇拥兵自重，称王建国，割据一方。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钱镠的发迹正是这个时代的写照。他在唐乾符年间先是跟随镇将董昌，以部校的身份驰骋疆场，很快便因镇压黄巢起义而崭露头角；接着，他又奉命平定了刘汉宏和薛朗的叛乱，代董昌成为杭州刺史，逐渐发展为一个独立的集团势力，为其以后建国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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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福年间，钱镠顶住了孙儒、杨行密交战的冲击，威望大增，取代朝廷委派的李鋋成为镇海军节度使，他的发展也渐渐对先前的上司董昌构成了威胁，两人矛盾的爆发实已不可避免。董昌的政治野心日益膨胀，不久便僭越称帝，还企图任命钱镠为两浙都将，钱镠不仅断然拒绝了这一任命，还将此事上报朝廷，随后得到唐昭宗的诏命攻打董昌，最后生擒董昌献给了朝廷，为此得到了朝廷铁券的嘉奖。不久，钱镠又升任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拥兵数万，连续挫败杨行密等人的侵扰，雄霸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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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在吴越的发展自然也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但此时的朝廷自顾尚且不暇，约束偏安一隅的钱镠自是鞭长莫及，因此朝廷采取了以笼络安抚为主的策略。钱镠本人也十分重视同地处中原的政权搞好关系，在唐昭宗时期，钱镠就已位极人臣，被封为太师、中书令和越王，朱温废唐建立后梁时，封其为尚父和吴越国王，并赐予玉册、金印。对于朱温的拉拢，钱镠并未拒绝。而到了后唐庄宗时期，他甚至主动献上供奉，请求受封为国王。之后钱镠将镇海、镇东节度使授予其子元瓘，自称吴越国王。将所居之处称为宫殿，府署称为朝廷，手下称为臣，并按照朝廷的官制予以封号，还自行制作封册，给予新罗、渤海以及实际控制地区的外藩以中央政府才能执行的册封。除了未改元称帝，钱镠此时已与皇帝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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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的这番成熟的政治运作与他在杭州方才立稳脚跟之时显得迥然不同。他大兴土木，打造了豪华的府邸，出行时则常常大讲排场，万夫罗列。钱镠之父钱宽语重心长地对其进行告诫，认为钱家历代皆为寒门，从未有过如此的富贵，现在钱镠虽号称十三州之主，实际上却是三面受敌，如果一味争利，恐怕最终会祸及家人。钱镠接受了这一番教诲，一直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周边势力间，从不轻起战端，同时一直奉中原政权为正朔，即便在朱温废唐以及之后五代更替之际，他也没有改变这一既定国策。钱镠的深谋远虑和韬光养晦为吴越后来的统治者所继承，因此在吴越国才得以在战火不断的五代时期免于战乱的侵扰。应该指出，钱镠对于中原政权的归顺，显非出自真心，而是基于自身实力所采取的务实策略。此时吴越国的实力，不仅不足以问鼎中原，就是想要偏安一隅也必须谨小慎微。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钱镠处处低调，隐藏自身的实力，而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会不惜一切地攫取政治权利。在钱镠的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建号帝王以图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是时机未到，不愿轻易触犯政治忌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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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地说，钱镠乃是一位颇具争议的历史人物。一方面，他治下的吴越国在五代时期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人民能够安居乐业，苏轼对此评价道：“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另一方面，钱镠为了维护其统治，厉行严刑峻法的行政手段，他亦大兴土木、搜刮民财，欧阳修所撰之《新五代史》对其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曰：“自镠世常重敛其民以事奢僭，下至鸡鱼卵鷇，必家至而日取。”钱镠的种种做法，最根本的出发点实是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他大兴土木、兴修海塘，是为了保障立足点杭州免受海潮的侵蚀，为杭州以后的繁荣打下坚实的根基；他广开圩田，开发吴越，目的在于壮大自身的实力，吴越国也因此成为鱼米之乡与富庶之地；他韬光养晦，不起边衅，只是为了保存实力，免于覆亡，客观上给吴越人民带来了持久的和平。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从切身利益出发，却契合了吴越人民现实的需求，钱镠并不是一个人品高尚的统治者，却无疑是造福一方的功臣。因此钱镠生前即被称为“海龙王”，还有人为他建生祠，表现了时人对他功绩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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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钱镠虽然出身行伍，却也有温柔细致的一面，“陌上花开缓缓归”之典便是出自于钱镠的。赳赳武夫也能有这样的柔情，当与他对待文人的广阔胸怀有关，他年轻时虽也曾性格刚烈，并不善待儒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认识到知识分子的重要性，也能对儒生采取宽厚的态度。即使面对诗人罗隐的嘲讽，他依然能做到怡然处之而不动怒。钱镠的身边一定有很多像罗隐这样的儒生进行辅佐，长期的耳濡目染为戎马倥偬的钱镠增添了几分儿女情长，也留下了许多动人的佳话。这也应当是钱镠得到人民拥戴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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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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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属：适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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