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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赵普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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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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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字则平，幽州蓟人。后唐幽帅赵德钧连年用兵，民力疲弊[1]。普父回举族徙常山，又徙河南洛阳。普沈厚寡言，镇阳豪族魏氏以女妻[2]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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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显德初，永兴军节度刘词辟[3]为从事，词卒，遗[4]表荐普于朝。世宗用兵淮上，太祖拔滁州，宰相范质奏普为军事判官。宣祖卧疾滁州，普朝夕奉药饵，宣祖由是待以宗分。太祖尝与语，奇之。时获盗百余，当弃市，普疑有无辜者，启太祖讯鞫[5]之，获全活者众。淮南平，调补渭州军事判官。太祖领同州节度，辟为推官；移镇宋州，表[6]为掌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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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北征至陈桥，被酒卧帐中，众军推戴，普与太宗排闼[7]入告。太祖欠伸徐起，而众军擐[8]甲露刃，喧拥麾下。及受禅，以佐命功，授右谏议大夫，充枢密直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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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9]征李筠，命普与吕余庆留京师，普愿扈从[10]，太祖笑曰：“若胜胄介乎？”从平上党，迁兵部侍郎、枢密副使，赐第一区。建隆三年，拜枢密使、检校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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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二年，范质等三相同日罢，以普为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中书无宰相署敕，普以为言，上曰：“卿但进敕，朕为卿署之可乎？”普曰：“此有司职尔，非帝王事也。”令翰林学士讲求故[11]实，窦仪曰：“今皇弟尹开封，同平章事，即宰相任也。”令署以赐普。既拜相，上视如左右手，事无大小，悉咨决焉。是日，普兼监修国史。命薛居正、吕余庆参知政事以副之，不宣制[12]，班在宰相后，不知印，不预[13]奏事，水押班，但奉行制书而已。先是，宰相兼敕，皆用内制，普相止用敕，非旧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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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兴国初入朝，改太子少保，迁太子太保。颇为卢多逊所毁[14]，奉朝请数年，郁郁不得志。会柴禹锡、赵镕等告秦王廷美骄恣，将有阴谋窃发。帝召问，普言愿备枢轴以察奸变，退又上书，自陈预闻太祖、昭宪皇太后顾托之事，辞甚切至。太宗感悟，召见慰谕。俄[15]拜司徒兼侍中，封梁国公。先是，秦王廷美班在宰相上，至是，以[16]普勋旧，再登元辅，表乞居其下，从之。及涪陵事败，多逊南迁，皆普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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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出为武胜军节度、检校太尉兼侍中。帝作诗以饯[17]之，普奉而泣曰：“陛下赐臣诗，当刻石，与臣朽骨同葬泉下。”帝为之动容。翌日，谓宰相曰：“普有功国家，朕昔与游[18]，今齿发衰矣，不容烦以枢务，择善地处之，因诗什以导意。普感激泣下，朕亦为之堕泪。”宋琪对曰：“昨日普至中书，执御诗涕泣，谓臣曰：‘此生余年，无阶上答[19]，庶[20]希来世得效犬马力。’臣昨闻普言，今复闻宣谕，君臣始终之分，可谓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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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三年春，以老衰久病，令留守通判刘昌言奉表求致政[21]，中使驰传抚问，凡三上表乞骸骨。拜太师，封魏国公，给宰相奉料，令养疾，俟损日赴阙[22]，仍遣其弟宗正少卿安易赍[23]诏书赐之。又特遣使赐普诏曰：“卿顷属微疴，恳求致政，朕以居守之重，虑烦耆耋，维师之命，用表尊贤。伫闻有瘳，与朕相见。今赐羊酒如别录，卿宜爱精神，近医药，强饮食，以副[24]朕眷遇之意。”七月卒，年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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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之先一岁，普生日，上遣其子承宗赍器币、鞍马就赐之。承宗复命，未几卒。次岁，普已罢中书令。故事[25]，无生辰之赐，特遣普侄婿左正言、直昭文馆张秉赐之礼物。普闻之，因追悼承宗，秉未至而普疾笃[26]。先是，普遣亲吏甄潜诣上清太平宫致祷，神为降语曰：“赵普，宋朝忠臣，久被[27]病，亦有冤累耳。”潜还，普力疾冠带，出中庭受神言，涕泗感咽，是夕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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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太祖侧微[28]，普从之游，既有天下，普屡以微时所不足者言之。太祖豁达，谓普曰：“若尘埃中可识天子、宰相，则人皆物色之矣。”自是不复言。普少习吏事，寡学术，及为相，太祖常劝以读书。晚年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户启箧取书，读之竟[29]日。及次日临政，处决如流。既薨，家人发箧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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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性深沈有岸[30]谷，虽多忌克[31]，而能以天下事为己任。宋初，在相位者多龌龊[32]循默，普刚毅果断，未有其比。尝奏荐某人为某官，及祖不用。普明日复奏其人，亦不用。明日，普又以其人奏，太祖怒，碎裂奏牍掷地，普颜色不变，跪而拾之以归。他日补缀旧纸，复奏如初。太祖乃悟，卒[33]用其人。又有群臣当迁官，太祖素恶[34]其人，不与。普坚以为请，太祖怒曰：“朕固不为迁官。卿若之何？”普曰：“刑以惩恶，赏以酬功，古今通道也。且刑赏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之刑赏，岂得以喜怒专之。”太祖怒甚，起，普亦随之。太祖入宫，普立于宫门，久之不去，竟得俞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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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宋史》卷二百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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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赵普是北宋初年杰出的政治家。他早年追随宋太祖赵匡胤，参与策划了“陈桥兵变”，是北宋的开国功臣之一。他三度为相，辅佐了宋太祖和宋太宗两位帝王，被后世公认为一代贤臣。从严格意义上，赵普并非是标准的儒臣，他读书不多、精于权谋，又往往能够准确体察上意，着实不属于清流之类。然而正是这样一位权谋之臣，推行了为后世公认的“以文治国”的基本思路，一扫南北朝以来中国官方主流思想缺失的乱象，使儒家治国思想重归于独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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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赵普的文化程度比起历代的贤臣名相相对较低，但他刻苦勤学，晚年手不释卷。后世流传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之说，虽然有附会之嫌，但不失为赵普精神风貌的写照。他的治国之才也许并不出自《论语》，但他的种种举措却为北宋重新确立了儒家治国的方略，更被后世传承与发展，成为封建时代中国政治治理思想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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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开国之初，宋太祖就曾经召见赵普并问道：“为什么从唐末以来，数十年间帝王换了八姓，争战无休无止？我想寻求安定国家的长久之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赵普清楚认识到这个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藩镇势力太过强盛，君弱臣强。于是他大胆向宋太祖建议，只要削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天下自然就安定了。聪慧的宋太祖立即明白赵普的用意，立即着手构建一个新的文官治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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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普的参赞下，宋太祖决定采取中央设副相、枢密使副与三司计相以分宰相之权，收相互牵掣之效，着力改变权力结构中的独立性，使之必须依附君权而运转；另一方面，收厢兵之骁勇和荒年所募精壮之丁为禁军，于是天下精兵皆归枢密院指挥。枢密使直属皇帝掌指挥权，而禁军侍卫由马、步军都指挥和殿前都指挥负责训练，“朝朝出天子”的御前都点检成了历史名词，朝廷层面一套相互制约的职权体制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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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地方上，罢黜了许多地方节度使，安排他职。同时以文臣取代武将出任节度使，使得方镇武臣失去弄权的基础。对于基层的控制同样是设计的重要一环，规定由文人任知州及副职通判，通判作为皇帝督察知州的耳目，重要文牍需会签才能生效。至此，忠于皇帝的文职官僚体系彻底取代了武将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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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太祖的角度来看，新的统治模式与治理体系巩固了北宋政权。而从宏观的历史角度来看，这种体制的创新对后代统治者的理念与思维更有启发意义。有宋一代，科举大兴、理学出现，除了宽松的社会环境，更重要的是“以文治国”的基本理念深入人心。从“若个书生万户侯”到“满朝朱紫贵，俱是读书人”的社会转型，不能不说是那个历史时期最重要的变革，而推动历史进程和国家前途命运的力量无疑凝聚着赵普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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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个人修身的角度看，赵普刚毅果断、正直严厉的性格也十分符合儒家治国理念中贤相的标准。他曾经想要授予某人官职，但宋太祖不接受。赵普坚持不懈，多次上奏，甚至惹得宋太祖大怒，把奏疏撕碎扔到地上。他却面色如故，将奏疏粘补好，再次上奏。宋太祖终于明白了赵普的用意同意了他的建议，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的确是正确的选择。赵普敢于进谏，对于很多不被接受的建议，他选择站立在宫门外直到宋太祖答应为止，很多行之有效的政策最终得以采纳实施。关于施政方面，赵普留下一段著名的话：“刑罚用来惩治恶人，奖赏用来酬劳立功者。刑罚与奖赏，是天下人的刑罚与奖赏，不是陛下一人的刑罚与奖赏啊，哪里能够因为高兴、讨厌而独断！”仁政爱民，始终都是他遵循的治国准则，在这一点上，无论从个人道德还是政治理想层面都为我们树立了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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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在《宋史》中评论赵普：“普为谋国元臣，乃能矜式往哲，蓍龟圣模，宋之为治，气象醇正，兹岂无助乎？”这无疑是对赵普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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